“爷。”
五足银熏炉里飘出来云烟袅袅,在风中打了个结,绕过案上的笔端。匀笔勾勒出流畅的石桥烟雨图,画境柔美,左上方的字却刚劲有力。
“何事?”
“十八死了。”
提字的手顿住,一滴墨从笔尖沉沉坠下,晕开,毁了一幅烟雨图。
“爷?”来人试探地问了一句。
半晌。
“知道了,下去吧!”
窗外积雪天寒。
这幅烟雨图,终是没能画下去。
·
阴云压着暮时的雪,辘辘马车轧过厚厚积雪缓缓地驶进了廷尉司。
赵璟手端帕巾捂着嘴,像是怕被污血脏了他的靴子,挟冰带霜的眸子浅浅扫了一眼。
对面案台上的官吏点头哈腰地迎了过去:“卑职参见王爷。”
赵璟示意他起来:“数日前在朝宴上抓到的那个刺客何在?”
“回王爷的话,昨日熬不住酷刑,死了。”
赵璟静沉着不言语,像是早就知道了。
官吏奉迎地把文书上的罪状一一道来。
“内外勾连,通敌卖国,意图谋害皇亲,多罪并罚,就让她这么死了当真便宜了她!”官吏卑躬屈膝,抬眼用余光扫过面前矜贵的千金之躯。
当今皇帝年幼,几个异姓王拥兵自重,野心勃勃,可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全因面前这位爷——平远王赵璟,位高权重,手握重兵,年少时大破匈奴、鲜卑,女金,十年间边陲平攘,未敢侵扰。
赵璟一身佛头青提花绡狐裘盖住全身,坐在椅子上仅凭威压就够叫人喘不上来气的,官吏打了个寒噤,垂着的脑袋,没有半点方才的笑意。
“尸首呢?”
官吏回过神来,意识到赵璟是在对他说话,急忙用宽袖擦拭额头上的薄汗:“回王爷的话,带下去了,那地方污秽,不敢叫脏了王爷您的眼……”
“带本王去看看。”
“是!”
上个月十八,新帝登基,宴请诸侯王和朝中大臣,没想到看守不严,混进来一伙刺客,刺客的目标是宁王,多亏了平远王替宁王挡下一剑,好在没有伤及要害,保住了一条命。
廷尉司的大牢阴暗潮湿,满地淤泥,关押重犯的地牢墙体斑驳残破,推开门便是冲天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赵璟不适地咳嗽几声。
平远王刚从鬼门关前走过一遭,此刻脚步还略显虚浮。
躺在地上的女尸被白布裹着,白布上大片大片的血污,白布外的发丝纠缠散乱,露在外头的那双脚,骨肉烂成一摊泥搅和在一块,几乎看不出形状,也不知是受了哪种骇人的刑罚。
“咳咳!”
受不了尸体的臭味,官吏面露鄙色,抬眼询问:“王爷,此地血气重,您大病初愈.....”
背对着他的华袍站在原地没动。
稍顷,转过身去,打断了官吏的话。
“可问出什么来?”
那声音喑哑低沉,比刮在人脸上的风还要瑟人。
官吏连忙回道:“回王爷的话,这刺客嘴硬,什么都没招。”
面前这位爷一言不发,沉默良久,久到空气胶着,官吏躬身抬首面面相觑,战战兢兢道:“王爷您看如何向上头交待......”
说是交待,谁不知道当今朝廷真正做主的是眼前这位爷。
“......”
“既然已经死了,就算了。”
赵璟说完这话,迈着步子离开了大牢,走了几步背影佝偻,平添几分寂寥。
人前脚刚走,官吏拍拍袖袍上的雪,挺直了腰背,如释重负:“可算走了,这喜怒不形于色的主,气势真是压人。”
角落里传来唧唧喳喳的动静,老鼠从阴暗的角落里钻出来啃食尸体。
官吏连连作呕:“平远王不愧久经沙场,看到如此场景都能面不改色……”
“你别在这废话了,赶紧把尸体卷了扔乱葬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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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萧萧,房内的明烛亮到亥时三刻,大雪夜,凉意刺骨寒颤,两个黑袍暗卫用草席裹着什么东西,从王府的后门进入。
“爷,十八的尸首带回来了......”
后头的话硬生生被咽了下去。
“嗯。”伏案写字的赵璟依旧是那般天人之姿,清俊的下颚未曾抬过一回。
“将她厚葬了,你们处理。”
后头的十四左脚向前堪堪挪动了半步,想说些什么,话未出口便被老五拦了下来,老五朝他摇头,十四收回那半步,沉沉地垂下脑袋。
“是。”
老五和十四,抬着草席走了一路,谁也没有说一句话,直到混着雪水的泥土将草席覆盖。
“爷未免太狠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