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0号,宋袭野去参加桦林一中的入学考试。
张大山送她去。
他蹬着那个小三轮,背弯曲着,双脚用力,脖颈处被晒得黝黑。
张大山:“紧张吗?”
“有点紧张,但又不是很紧张。”宋袭野翻着书,把整理的公式又顺了一遍。
等到了学校门口,他目送着她进去,看到学校门口挤着一堆家长,不由得从内心升起一股自豪感,这是孤儿院头一回送孩子去初中,虽然只是考试。
他把车停在了树边,然后蹲在旁边,掏出一根烟,正准备点上,一个男人也蹲了下来,在阴影处乘凉。
张大山抽出一根递过去:“来一根?”
那男人也没嫌弃,接过来点上,吸了一口后,问道:“你也是送娃娃来考试?”
“这学校门口围着的不全是?”
男人点头:“你紧张吗?”
张大山愣了一下,这话听着耳熟,但问错人了吧,不应该问小孩吗?
宋袭野接下来还要考很多次,以她的水准,肯定能上一个。
就算考不上又能怎样,那么多孤儿院小孩没上学也就这么过来了。
他摇了摇头:“还可以。”
男人抽了一口烟,叹道:“这哪里是小孩考试,简直就是家长考试,我比他还难受,现在养个孩子真不容易,上完小学考初中,考完初中又要考高中,然后考大学,每一环都不能有差错,错一点都不行,好的初中就那么几所,要是考不上,我们一家子都不知道怎么办……”
张大山从来没有担心过这个问题,他看着那些在大太阳下站着等候的家长,快把学校门口围满了,心中突然有了些异样的情绪。
原来那么多父母在考虑这些……
他想起了院子里一些吃不饱饭,从小偷鸡摸狗的小孩,比如李军,有些天天惹事打架,比如傅卫军……
他从来没想过这群小孩不上学,以后怎么办。
估计连他们自己也没想过。
生活就像是一个臭水沟,他们生长在里面。
无父无母,生活拮据,身体上的残缺……总有那么一两个的缺陷像是烙印一样印在他们身上,最后把人压垮,压得颓废,到了最后,他们就觉得自己应该这样活着,不用活得像个人样,就只要活着就可以了。
有些小孩不愿意上学,甚至不愿意听院里面老师讲课,觉得浪费时间浪费钱。
他们追求着刺激,快的体验。
干干净净地出生,最后却融入了臭水沟里,好像只有浑一点,才能活下来。
张大山觉得这是个死局,因为他确实连饭都快供不上了,也没法舔着脸去要求那么多。
只要把他们养大就行。
这群小孩眼里没有“希望”这种东西,他眼里也没有。
孤儿院成长环境差,能得到的东西很少,孩子们以后的路走得很艰难。
而他们又个个早熟,像是喝水一样自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有那么几个不认命的,跟个没头苍蝇似地乱撞,最后撞得头破血流,也没那个条件找到更好的路,走着走着,心气就没了。
日子就这么熬着过去了。
他一届一届地带大,也见过很多人,没几个能挣脱命运,除了那些被领养走的。
他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在有人领养的时候,把人打扮得精神一点,尽力把他们送出去。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的?
张大山想着,手上的烟快要烧到了根,差点烫到手指。
他把烟踩到了脚下,抬头看了眼校门,一下子想明白了。
好像自从宋袭野这个丫头上小学开始,有了变化。
宋袭野不一样。
她也没爹没妈,还常常生病,送到亲戚家,没人要,最后送到了自己这。
但她跟从来没有受到过伤害一样,天天笑呵呵,性格上是半点烙印都没有,眼睛亮亮的,看谁都一股亲切劲儿。
关键是这小孩是真的不自卑,跟个小太阳似的,很招人稀罕。
她就像那个清水,源源不断地流进了这个臭水沟,一下子把这潭水给盘活了。
院里小孩看到她在外面呼朋引伴,连卖菜的阿姨见着都想多塞她几根葱,忽然发现原来还有这样一种活法,也意识到没有那么多人那么在意他们身上的疤痕,走出去,也能收获很多善意。
身上的那层枷锁被撬开了一条缝,他们学着宋袭野,跟着明媚起来,也不再怕见人。
更重要的是,宋袭野带来了希望。
孤儿院的小孩又怎么样?
还不是一下子跳到了六年级,还拿了年纪第一。
跟谁比都不差。
连区领导都听说了,前两天带着一堆捐赠的东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