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三个月以来,桂卿奶奶的病情越发严重了,前前后后都已经死过去三回了,最后一次甚至连送老的衣服都穿好了,结果她却又奇迹般地活过来了。 对于这种情况,老人家自己心里是非常难过的,她难过的不是自己行将入土了,也不是自己越来越难以忍受的病痛,而是一次次地折磨活着的亲人们,这是她绝对没办法接受的。 为了能早早地得到解脱,她老人家甚至在原先还能走动的时候就偷偷地买好了老鼠药,准备在实在熬不下去的时候吃下去。 其实农村有不少老人都是采取类似的手段自行了断的,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大约是两个月前,也就是桂卿因为请单位的政工科长马玲一伙人而喝醉酒那一阵子,她曾经在一次傍黑晚的时候准备喝下老鼠药自尽的,她甚至连随后用来改味道的凉开水都倒好了。 结果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桂卿不早不晚一步赶到了,吓得她赶紧把老鼠药藏在了大桌子上的茶盘子底下了,从那之后她就没敢再走这条吓人的路。 就因为孙子一次无心的举动,又在无形当中使得她老人家多活了两个多月,而且避免了她闹出一幕喝老鼠药自尽的悲剧来。 老人家油尽灯枯的那一天还是不可避免地到来了,所有能来的亲人都赶来了,无论对于将要去世的老人来说,还是对于活着的亲人来说,这都算是一个比较圆满的结局,似乎一切都是最好的情况了。 奄奄一息的老人已经被搬到堂屋明间来了,她头南脚北地靠着东墙,静静地躺在一个崭新的草苫子上,草苫子上铺着那床她平常用的旧被子。 草苫子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清香味,混合着旧被子上的一股老年味,使得整个石板房里到处都弥漫着一种神秘而老旧的浓重气息,压得所有的人都喘不过气来。 但是,在面临亲人即将去世的重压之下,大家却都意外地察觉到一种将要获得解脱的神圣之感或者狂喜之感,有时这种神圣的或者狂喜的感觉甚至还盖过了萦绕在众人心头的悲伤和痛苦。 “一个人,究竟活到什么时候才算是到了该寿终正寝、安详离去的年龄呢?”大家都不免这样想着,尽管悲伤之情和永别之意也是少不了的,而且还非常厚重持久,让经历此事的人永生难忘,“大约77岁也差不多了吧,毕竟这个世界上有好多人还活不到这个年龄呢。” 老人家那身很深很深的天蓝色的送老衣服又被桂卿的两个姑姑秀梅和秀珍给她板板正正地穿好了。 此时她脚上穿的是一双异常干净的白底兰绫子鞋帮的深口尖靴,靴面上的“金童玉女过仙桥”图案惟妙惟肖,异常生动,凸凹感很强,一针一线都清清楚楚的。 只见皭皭如银的仙桥之上金童挑灯,玉女执伞,前面各有一狗一猫,那狗嘴里还衔着一朵花,活泼地走在最前头。 桥后的天空上有一只轻盈的仙鸾在翩翩起舞,仙鸾下边的地上窝着一头憨厚敦实的老牛。仙桥之下的河水里开满了粉红色的莲花,每朵莲花之上都有几只可爱的小蜜蜂在辛勤地忙碌着。 仙桥上面的天空中有耀眼的太阳,有明媚的月亮,还有漫天繁星以及朵朵白云。 在天空和桥面之间架有一个灵巧的大小适度的天梯,那是老人登天用的工具。 这样一幅栩栩动人的人间仙境图不仅画面比例协调一致,色彩搭配合理均衡,而且制作工艺非常精湛,显示了制作者深厚的艺术功底和熟练的技艺水平,也契合了亲人们对老人家无限的哀思和不舍之情。 她的头上戴着勒子形的酱紫色寿冒,帽子前边镶着八朵同样栩栩如生的大莲花瓣,每个莲花瓣上都用花线插着或金童或玉女一人,金童玉女每人手里都挑着一盏鲜明的灯笼。 在八朵莲花瓣的最中间绣着一大丛亮黄色的花蕊,花蕊上不时地闪过丝丝晶莹透亮的光芒。 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上面早已没有了一根青丝,上面闪耀着一片圣洁高贵的光辉,不时地映射到屋子里每个人的眼里和心里。 临死的老人居然会如此干净,如此慈祥,居然会让人感觉如此庄严,如此崇高,这让大家都感到惊奇不已,纷纷暗叹是老人家的造化好。 将死的人总是让人肃然起敬的,因为就要永别了。 其实,她老人家已经绝食大约一个星期了,几乎连水也不怎么喝了。她忍受着巨大的已然折磨她许久的疼痛,如此决绝地不再吃一粒米,喝一口汤,只是为了尽快离开这个她其实仍然深深眷恋着的世界,好去和另一个世界的亲人相见。 她在此前曾经多次说过:“你们都舍不得我走,这个我知道,是你们孝顺,可是一件,我的这个罪,谁能替我受啊?” “我一番又一番地死过去,又活过来,这到底算是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