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满心的孤苦霎时就散了,慢慢泛出甜来,虽然那甜只是很细弱一缕,还有很大的增长空间,可只要起了头,从无迈向了有,一切就有希望。
同上回不同,这绣棚子上绷着妆花金缎,非帝王不可用,足见是为他绣的无疑。
官家留恋地在那半成的纹样上抚了抚,嘴角抑不住上扬——原来也不是自己剃头担子一头热,她都记在心里呢。只是女孩儿家面皮薄,不肯主动示好,想来还是要多哄一哄,摆足了台阶,她才肯下来吧!
官家将那绣棚小心放回架子上,步履轻快地迈出了朝云殿。
潘居良迎上前来,见官家没多会儿就换了副神色,也笑着凑趣儿,“官家这样高兴,想来昭仪娘娘也十分满意今日的册封礼吧。”
官家“噢”了声,说她不满意,“她还让朕没事别上朝云殿来。”
潘居良唬了一跳,心道昭仪娘娘真敢说......那官家他又是喜从何来呢?潘居良小心瞅了眼圣颜,别不是气过头了吧。
想来想去,还得是在那陈孟瞻身上出了差错,潘居良斟酌了会儿,叹气道:“也不怪娘娘生气,毕竟看见陈大人,娘娘势必要想起旧年寄人篱下的日子,加上早年丧父的伤痛,唉......”
官家心想也是,陈孟瞻这一手,确实有欠妥当,可不免嫌潘居良马后炮,“现在知道同朕说这个,事前怎么没听你声儿?”
潘居良忙告罪,又替官家出主意,“官家若想安抚娘娘,不如抬举娘娘的父亲吧,张大人当年好歹也在京兆尹府办差,追赠个一官半职,也很说得过去。”
“昭仪同朕说,她爹也是因为胸痹早逝......也可怜。”官家觉得可行,“便叫待诏拟个旨意吧。”
潘居良有些没听明白,愣了片刻,“昭仪娘娘的父亲当年是失足落马,并未患过胸痹啊。”
官家也怔了,难不成是自己记岔了?不能够啊,也就是三五天的功夫,他记得真真儿的,连她说那话时的情形,都在脑海里分毫毕现。
他犹豫了瞬,摸着下巴说罢了,“虽是不入流的小吏,可既中过举,便追赠朝奉郎吧。再去昭仪她叔父家里宣个旨,命她叔父带着去认认地方,回头将坟冢修一修,且命他写个行状,回头交给朕,朕亲自替朝奉郎写一篇墓志铭。”
朝奉郎是个寄禄官,品级低,并不打眼,可官家竟要亲作墓志铭......潘居良结结实实吃了一惊。本朝还没哪位大人得过此殊荣呢,再往前数,也非得是国之重器、追谥为“文”那样的人物。
潘居良心头一凛,张昭仪若是有心,往后的前程,那真是不可限量啊。
*
翌日是初五,司天监早就瞧准的好日子。月余前官家便下了召,许周遭邦属国使臣来朝庆贺,并有赐宴,以示天朝上国的繁荣昌盛。
这是大事,头天晚上,内廷司便早早送来官家衮冕,请御前的人过目可有不妥。
这行头等闲不穿,穿一趟也十分费劲,官家直皱眉,“不必试了,往年也穿,还能有什么不妥当。”
潘居良“哎”了声称是,却依旧呵着腰,“官家您年轻,还在蹿个头,往年哪回不是仨俩月前裁量得好好的,可临到日子穿上,不是这里短了一截儿,就是那里紧了一寸,内廷司也为难,今晚试一试,虽不得再大改,总还能想辙儿对付。”
试便试吧,官家站起身,任几个内侍上前来替他宽衣。潘居良亲自捧来厚重的冕服,小心翼翼抖开,倏忽却抖落出一个晃眼的物件儿。
官家瞥见,随口问:“那是什么?”
潘居良弯腰拾起,摊在手里头打量。嚯,好精美的绣工!鲜活的交颈鸳鸯,连那股子缠绵劲头都栩栩如生。
再细看,无疑是个香囊,明黄底子织金缎,是上用的物件没错,可那边边角角的磋磨,又分明显出些年头来。
潘居良忖了忖,忽然了悟,“大约是先帝爷身前所佩的香囊——先帝爷的遗物,大多都收在太后娘娘那儿,像是这些织物,少不得要常常打理,见见天光,偶有破损了,也要送去内廷司修补,想来是内廷司一时疏忽,同衮冕的腰佩放混了......臣明日就给太后娘娘送回去。”
潘居良提起那香囊晃了晃,转身便要吩咐人收好,官家又瞥了眼,忽然心头一动,“拿来给朕瞧瞧。”
真眼熟......眼熟得可怕,令人不敢往下想。那细细的丝绳,仿佛牵扯着后头摇摇欲坠的惊天隐秘,轻轻一抽,所有粉饰太平的欢好,便轰然崩塌。
一瞬间,脑海里闪过许多事,又好像什么也没想。官家几乎认不出自己的声音,“这香囊......确实是先帝的么?”
“那指定不是您的呀,还能是谁的?”潘居良眯瞪着眼凑过来,指了指那香囊边角,“嗐,您瞧,这是先帝爷的名讳不是?”
果真的,用了浅一色的芽黄丝线,所以不显眼。熙怡,希夷......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