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新年头几天总要和和气气的,讨一个平安祥和的好彩头嘛,可太后不,太后等不了那老些时候,初二那日,就叫皇后过咸宁殿叙话。
皇后早备着会有这样一出,见了太后先端足了笑脸与恭谨,“给太后娘娘请安了。恭祝太后凤体康健,新春百事如意,但愿今年胜去年。”
太后同皇后,姑姪加婆媳的两重亲,今日传见,太后却在正殿上升了座儿,远远地端坐在上头,态度不言自明。
太后抿了口茶,才悠悠开口,“百事如意?那是不成喽。想来是打量我老了,在这宫里说话,已然没什么分量。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往后只求你们这些小辈儿们尚能顾念一二,也就这样了吧。”
其实大不至于,太后是年长先帝几岁,而今也只四十出头。一辈子的人上人,富贵与权势皆写在脸上,瞧不出半分暮气。
太后说话这样不客气,皇后只能诚惶诚恐地叩首请罪,“太后言重了,您是满天下人的老祖宗,阖宫也绝没有一个不敬服您的。都是儿臣无能,惹太后不顺心,只求太后责罚儿臣。”
“你是无能。”太后冷不丁出声儿,一点没客套,“你抓不住官家的心,那也罢了,可过往这么些年,官家除了福宁殿,鲜少踏足内廷,凭这个,你却都没养出个孩子来,实在令人着急。”
太后这话无异于戳皇后肺管子,她肩头一颤,愈发躬下身去。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身为皇后,最大的责任便是为国朝、为太后诞育一个有范氏血脉的嫡子。像她这等出身的女孩儿,打小就被教养以家族利益为重,男丁可以沉浮宦海、纵驰沙场,女孩儿就只能养儿育女,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挣功名。
刚嫁入东宫的时候,她也努力过一阵儿,想着要讨爷们的欢心,好早早生完孩子,也算是对所有人都有个交代。可她对官家感情很淡,更似臣僚对主上的敬爱,哪怕努力说服自己,也过不去心头那道坎儿。
至于官家呢,虽不会明说,可她也能瞧出来,他一样没什么旖旎心思。官家想起来了会上她房里坐坐,却多是话几句家常,同房的次数寥寥可数,一来二去,她那一点儿为范氏振门楣的心志,渐渐也磨没了。
怀孩子这种事儿,大约还得看心情。两个都不太情愿的人,就算步骤到了,照样没那个缘分。
皇后伏在地上请罪,太后在上头,忽然叹了口气。
“鸣珂啊,”太后改了口气,唤她的闺字,“我知道你难,官家性情不好相与,你心里头有劲儿,怕也没处使。依我先前的打算,你若迟迟不生养,便退而求其次,叫内廷里旁的姑娘怀个孩子,养在你名下,也总好过没有,只是这人选上得慎重......放眼后宫,娘家最没根基的,就要数朝云殿。我原想着,官家念旧,旧人兴许好过再选新人呢,便挑中了她。”
提起朝云殿,皇后便知道太后早将她那点儿手脚看透了,便也不再遮掩,只茫然问:“那太后为何又......”
太后的目光倏地凌厉,“因为她是个祸害!上回我还没同你说明白吗?”
上回太后交代她,除夕宫宴后三日要将内廷看牢了,以防朝云殿向官家报信儿。可皇后并不敢细问,只知道太后要对千扬下死手。
“昭仪她其实性情谨小慎微,也不爱掺和内廷争斗,即便得宠,也恪守本分......”
是了,张才人而今一跃晋为昭仪,这更叫太后来气,“人家都要爬到你头上了,你却还替她说话,范家怎会养出你这样不顶用的女儿!”
皇后泥首乞罪,太后犹不解气,“朝云殿那个狐媚,这才现形几天?就已经叫官家神魂颠倒到那个地步,为着她,连前朝的事都开始胡来。若放任下去,你这皇后之位还坐得稳么?你身后范氏一门弟兄靠谁提携?家族要是败了,你有脸去见范家祖宗么?”
“我为你打算,趁这祸害还未冒头,先给它掐灭了算完,可你倒好——圣人娘娘好一副慈悲心肠!”
说到激动处,太后一口气喘不上来,回过头去,咳得惊天动地,好半晌才直起腰。再开口时,语气显得十分疲惫,“多的话,我也不说了,圣人自己回去思量吧。只一样,我要告诉圣人,在这皇宫里头,没人是为自己活着,孰轻孰重,心里头该有杆秤,认准了走下去,才可能活出自己的路,不然宫里头的日子,迟早会将你吞噬得骸骨不剩。”
太后漠然别开脸,“圣人退下吧。记好了,这样的事,再没有第二回。”
皇后走后,蔺姑姑扶太后往东次间坐下,束起袖口替太后捏肩,“太后何必动气,圣人是个明白人,您同她分辨清楚利害,她如何会拎不清呢。”
太后轻哼了声,“年轻一辈孩子,好日子过惯了,哪里知道事态轻重。好声好气同她讲道理,她只怕还在心里头埋汰你浅陋无知。”
蔺姑姑只好说是,“但凡生在太平岁月,富贵窝里女孩儿,哪个不是千娇万宠着长大?圣人娘娘没经历过您经历的那些,也不怪她不晓事,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