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便有善恶两念,所以不该片面独断地用“好人”“坏人”两个扁平的词语像是分类菜品般框束活生生的人。
因为善恶两念是动态的,像是捉摸不定的风,纵然是同样的日子,同样的天气,甚至分毫不差地站在同一个位置,你也永远不会提前知晓某时某刻从哪个方向吹过来的风会更强些。
而现今,在遮天蔽日夜色加持下的恶风甚大,吹得人都快要睁不开眼。
站在一片狼藉乱象中的陆逊缓缓敛下眸,吹进眸中的恶风不知是就此消弭还是悄然隐入,他拽着两个带头巾被捆住手的男人,转身向山下走去。
他留下虽未寻到逃脱的明镜,却也并非毫无所获,他碰到了两个差点被乱刀砍死的僧人。
陆逊让他们换去僧衣,带上头巾,将他们的手捆住便准备带他们回县衙,而见识到民众的疯狂死里逃生的僧人自是无有不应,一路上都老实得犹如他的小跟班。
只是没走多远,陆逊还是反头看了全然被混乱裹挟的殿宇最后一眼。
人们在着火的寺庙中仇恨又贪婪地分割着倾倒在地的佛像金身,乍眼看过去如同一群分食尸体的鬣狗。
寺中着火点远不止一处,而在风的助力下火势更是蔓延得飞快,用钱财堆积出来的雕梁画栋,庄严气派,此时与农夫柴房中从山上捡的枯枝也没什么差别,无一例外都成了火的养料。
有人在火中慌忙奔逃,而有人却是汗如雨下在火中割金,火外是旁观者的兴奋大笑,混乱无序的滔滔大火将天照得通亮,一如沈流灯几人来顺昌那晚远远看见的场景。
可那晚将天照得通亮的究竟是人民富足美满的生机火焰,还是人心烧得正旺的欲望之火,就不得而知了。
这把冲天大火直烧得厚重夜幕卷曲,天透亮,日高升。
沈流灯再睁眼之际,目光所及已不是那昏暗却莫名让人心安的分寸之地了,而是山岚色帐顶。
是她在客栈的住处。
刚醒的沈流灯还有些怔然,实在是没有纷扰思绪压着的安睡过于久违了,简直犹如置身云端般轻飘。
也不知是药力致使气力耗尽的缘故,还是过于相信陆痕,她竟是完全昏死过去,对于从慈光寺暗道回到客栈这段记忆是完全没有的,像是不过眨眼间她便从陆痕的怀中到了这床榻。
沈流灯眼眸动了动,身体虽仍有些无力,但身上清爽,衣裳也被换过了。
她抬眸扫了圈屋内,并无他人。
他呢?
沈流灯垂下眸,长睫在眼下打下了片阴影。
该不会是清醒之后就逃跑了吧?
给自己把完脉的沈流灯揉着酸胀的右手腕,想像着陆痕落荒而逃的情形唇角勾了勾。
若是清醒后忆起不但同她这个宿敌什么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个遍,还对她极尽讨好痴迷尽露,陆痕那张死人脸上的表情定然会特别好看吧。
啧,不应该睡那么死的,错失了看那小子失态的良机了。
沈流灯正可惜着,房门便从外面打开了。
“沈姐姐你醒了,感觉如何了?”推开门见床上人醒了,端着药进房的路盎然立马惊喜地扯出抹笑,生怕惊到她似的轻声问候着。
原本想趁着这舒适的氛围再躲会儿懒的沈流灯只好坐起身来,牵扯到左肩的伤让她眉头微蹙,而后很快同样笑着应她,“还行,我睡了多久了?”
她散漫的目光在自己腰间略显凌乱的丝绦上顿住。
将药碗置于桌上的路盎然连忙走过来扶她,往她腰后塞了个枕头让她能坐得更舒服些,一边抬眸悄摸摸注意她的神色,“现下已是隔日午时。”
沈流灯惊讶地挑了挑眉,她竟毫无知觉地睡了如此之久。
“昏睡了这么久,那药的后劲还挺大。”倒是比一般迷药的劲儿都要大上不少。
“谁说不是呢,本就是虎狼之药,浓度还那般大,简直就是用心险恶!”常日里平和的声音因愤然而有所提高,向来好脾性的路盎然是真的生气了。
那石室中药的浓度那么高,机关设的又异常隐蔽,若是沈姐姐陆大哥被关在里面迟迟不得出,指不定是多难堪的死法,那些人当真是歹毒,最毒的毒蛇怕是都比他们要坦荡立于这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