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听到自家老汉儿的话,依言起身行事。只是望向波澜起伏的江面,神色莫名忧心忡忡:“爹,真还要往里去嘛?昨天不是还听说塘口的张老伯……”
只听他在船尾的小叔道:“小娃子少信些胡说八说的瞎话。啥神神鬼鬼的,那老头儿是运气不好,船翻了磕到脑壳了,才神叨叨说胡话。”
“但是……”
刚想反驳,少年又听见自己爹的声音:“你娘缝衣服的钱也该拿到了,明天咱们把赊的账还了。今天多网点鱼,多余的就拎回家炖汤,好给你娘补补。”
十来岁的少年便不说话了,趴在船沿拨浪花。
天上云压得低,水色倒映着天光,有细细银鳞的小鱼在江面跳跃翻腾,依稀似已有咕嘟鱼汤滚出的鲜香喷到鼻尖。许久未嗅到肉腥的他咽咽唾沫,也不由得深深期待起来。
空中游云匆匆,东边日头忽隐忽现,将阴未阴。少年以掌作棚,眺望向天际。
“这天气,是不是要落雨哦?”
“你老汉儿啷个教你看天气的?云往东,刮阵风。落不下来的。”
“啊?但是这个……”
他摊开手心,淅淅沥沥几点水洒在了皮肤上。
船头船尾两大人也停下了动作,惊惑不定四下张望。
有滚滚雾霭自江心涌来,瞬间吞没了这轻飘飘一叶扁舟。骤降的能见度里,他们惊恐的瞳孔倒映出了冲天的山岳——不是雨,是浪!
甚至来不及尝试做出半点逃离的动作,他们的船已被惊波掀翻,浪头刹那从天淹没而下。
好在,常年混迹江上的基本都是洑水好手。
从一开始的张皇失措中缓过来后,一家子你帮我扶,挣扎着从涨落不息的激流里探出头来,依靠江水流向艰难辨别方向,奋力破开浪涛朝反向游去。
“瓜娃儿!看啥,赶紧走!”焦急的老父亲回头大喝。
少年浮在江面,却仍望着舟楫沉落的方向,嗓音透出颤抖:“爹,你看那……那是啥子……”
一团雾。
一团比周围蒙蒙白霭浓郁百倍、千倍的雾气,从江心滚滚而来。
同时随其蔓延而来的,是大片大片血色,将江涛染得鲜红。空气中瞬间弥漫开腥气。
“躲啊!快躲啊!”
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但知道那可怖的危险。父亲喊破了嗓,奋不顾身调头回去拽吓傻的儿子。
血腥逼近,浓雾里仿佛挥出了无形的死亡铡刀,即将将所有生命收割。
千钧一发,惊涛掀翻了近在咫尺的雾气,江浪自上而下凝作坚冰,接着砰然爆裂开,炸出的无数锋利冰棱,“嗖嗖”数声破风,扎入雾团之内。
瞬间,似是水鬼河怪负痛的尖啸震天彻地,音波荡开更浓的雾气,细小水珠皆洇上了淡淡绯色,血腥臭气愈盛。
少年后领一紧,便发觉自己在那阴影浇头的前一秒被生生拔出了江面。
青白亮色在眼前一闪而过,他又被丢回水上,睁眼就见自家爹与叔叔。来不及惊惶,身下浪头一涌而上,将一家子皆托起来。
刚丢下他的女声迅疾传来:“都到壳上呆着!”
混沌之中,众人傻傻遥望那一道翩若惊鸿的窈窕背影,仿若天仙降世救苦救难。
再转头一瞧背后,三人更惊得呆若木鸡——
一只巨大的螺壳漂浮于江面薄雾里,白得好似泛光,稳定如泰山,四面八方狂涛骇浪半分奈何不得。
而上面已乌压压载了不少人,一个个皆同他们一般,浑身湿渍渍狼狈不已,像刚从江里打捞起来。还有热心的朝他们招手大喊:“快过来,这边安全!”
………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罗云云转身远眺。江上阴云昏昏压得低,与迷漫的烟雾渐渐混为一体。
她赶到及时,用拔萝卜式的手法,将人从近在咫尺的血浪里拔出又抛向身后,匆匆扫过一眼,确认无误,才扭头面向中心那诡谲浓雾。
表情凝重,心里却咕嘟咕嘟沸腾着狐疑的泡泡,很对司命星君的情报表示怀疑——
他管这玩意儿叫妖?雾也能成妖?是世界疯了还是她跟不上时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