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海的粪，全靠粪厂清理，各个粪厂把衖堂①里弄做了划分，各有各的势力范围。凡是粪道②经过的地方，不管是政府大院，还是一般人家，所出的粪，多归这家粪厂来收。粪厂发不了几个工资，粪夫才会把粪道看得比命还重要，为抢粪道打架，是常有的事儿。虞书峣一五一十说了与她知道，那夏知白也称奇。
①衖堂：衖俗作弄、沪人所居之衖堂曰里。
②粪道：早年间，没有这个概念，导致粪夫们在掏粪时经常因为利益冲突争吵或者打斗。直至清康熙年间，粪夫之间互相商定了方法，就是根据某粪夫经常掏粪的地方，来划分地界，比如这条道你来掏，那条道我来掏，互相之间不能越道乱掏粪，这就是“粪道”。
……
骤然摆堆老①，扰攘。捲尘飞，东奔西撞，粪球在人群中炸开——
①摆堆老：同“摆丹老”。投掷粪便。
……
席卷而来的热浪引起阵阵惊呼。
他躲得很快，旁边人没能幸免，额前头发烫得卷曲。
惊呼的镇民们将铜币掷向抓着火把喷吐酒液的马戏团演员。
……
街边小儿群聚追看，拍手打掌而笑，满地的糞汤腌臜，只觉哄然恶臭不能自胜。
……
菜场不远就闻着了异味，满地狼籍，鱼腥的鳞片还粘在菜摊板上，拣菜叶的乞丐踩在黑糊糊的垃圾上，还在忙着。
夏知白无不嫌弃又小心翼翼地往菜场早市里去完成任务。
菜贩各色人等，卖的与买的都吼着。
“香菜辣青椒唉~沟葱嫩芹菜来~扁豆落苏黄瓜~架冬瓜买大海茄~买萝卜红萝卜卞萝卜~嫩芽的香椿啊~蒜来好韭菜呀~”
人声鼎沸，喧闹得像个活鸡笼子。
旁边有摆场的，一批年轻学徒各施其责，摆起摊子，打锣的打锣，敲鼓的敲鼓。开始了敲白地——摆地摊，比起走街串巷的跑筒子还算高一等，但明显不是活路。
白菜便是用红头绳系住菜根，倒挂在水果店头，二人买毕即行打道出门，以红头绳将卷心菜、大白菜自挂东南枝，人家好歹是awsl菜狗，他们这是xswl的菜人。
夏知白：是一半人一半菜的白菜精，不是左和右，是上和下。有……有内味儿了，可以说画面感很强。所以她们两人这是生动形象的演绎青菜头筷子腿？
街坊上好不闹杂，原来有游|行队伍过菜场门首打过。
前后拥护着几十个吃瓜群众，又都在路边看起了西洋镜①，致本隘之街尤难行，夏知白跟在虞书峣后首走着，忽为股力将夏知白推推挽挽的所挤而出，虞书峣甚至未及扥住伊，她就摔到了游|行队伍里头。
①看西洋镜：俗语。袖手旁观，隔岸观火看热闹的行为。
好家伙，直呼好家伙，迎头就是一具棺材，就将她险些送走。
到了民国以后，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传说中的游|行，忽壳张①是如此的重口味。
她张狂②站起身，搿起她的菜给棺让路，后所从者为被担着一架舁，象丧事里纸扎的男人，又有一丈许密麻蝇纱笼，添上“杀人不用刀的乌蝇③”的朱笔封条。夏知白只觉一串鸡皮疙瘩从皮肤表面滚起。
①忽壳张：没想到。
②张狂：慌张、忙乎、张罗。
③乌蝇：苍蝇。
“霍乱季儿打了一阵快杓子，过了霍乱季儿，又闹冬瘟。这是反虎烈拉①游|行。”虞书峣从麇集里用力一挤。顿时夏知白遍体皆冷，她谂这里不仅有天呒日头②还有存殁主线。
①虎烈拉：英语cholera的音译，病名。急性传染病霍乱的旧称，亦简称虎疫。
②谂：想。有天呒日头：指社会阴暗。
这时，却见一个穿白褂的少年亦自是其前过，而况微蜷的黑发，苍白瘦削的脸，加之以深邃冷淡的眸子……
这脸面，这神情，好些面熟，好似梦中找过好几回。
她心里猛地一震，从自己陈旧的记忆中努力检索，拼装，归纳，试图找出其中凑巧的可能性。
灵光乍现般想起，也终于好不容易得出一个她觉得可以肯定的结论，这人是穿越那天遇到的男人。
再不多想，她急忙转身人从中，却被跻身于人群之中，她尝试着排众趋前，可那少年已不见了身影。
“你寻甚么呢？”虞书峣且挥其手，她按着胸口，总是在挣脱呼吸带来的限制，失魂落魄地往前踉蹡了两步。
她依然缘悭一面，须臾故人。终于独自个走出来，可仍不死心左右四顾。听到问话，心下倒觉得一呆，好象有些上心事的样子道：“没――没什么。”
商店铺子一栋栋罗列，却像是巨大的墓碑，人们像寄生虫一样在里面蠕动，她很模糊的怀疑被砌进迷宫里，细碎不安的啃噬声从什么地方钻进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