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梦醒, 秦妧听见榻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动了动眼皮,从勉强撑开的眼缝中瞧见黯光里一抹身影正在整理衣襟。 “兄长。” 喃喃一声过后,她想要爬起来服侍裴衍更衣, 却懒软了骨头, 无力起身。 裴衍系好玉石革带, 转身勾了勾她翘在枕边的手指, 语带三分调笑, “行了,继续睡吧, 我去上朝了。” 在世家门阀中, 身为新婚妻子,懒到起不来床的,可能只有床上的这名女子了。 秦妧不是个懒惰的,但裴衍今日比平时提早了许多,这就不能怪她了。 说服完自己, 秦妧闭着眼点头,掖过被子蒙住脑袋, 彻底睡了过去, 完全沉溺在裴衍的纵容中,不再谨小慎微。至少在素馨苑中, 她找回了真实的自己。 榻边的男人好笑着捏捏眉骨, 拿起乌纱, 阔步走出内室,在瞥见等在门口的魏野时,温煦的面色一沉,又恢复了那个虽谦和却总是若即若离的内阁次辅。 乘上马车离开侯府, 裴衍将乌纱放在小几上,接过魏野递来的薜荔凉饮,轻呷一口,淡淡问道:“跑了多久?” 魏野揉了揉被裴灏砸出包的后脑勺,嗫嚅道:“趁夜黑跑的,快半个时辰了。卑职已经在城门、顺天府、宫门和侯府等地安插了眼线,但凡二爷出现,就会......” “小半个时辰了,凭他的身手,只会比你安排的眼线动作要快。” “是、是的。可到此刻,这几处也无消息传来,说明二爷还躲在暗处。” 裴衍放下瓷盏,向后靠在车壁上,目光透过拂动的车帘,看向了北边境。 “给承牧传话,让他带人在去往湘玉城的几条路上设障。裴灏身无分文,跑不了多远。” 魏野恍然,湘玉城是安定侯驻兵的边关城池之一,二爷在入不了皇城的情况下,最可能投奔的人就是父亲啊! 拍了拍脑门,魏野赶忙钻出车厢,让随行的心腹前去送信。 ** 寅时中段,裴衍推开农舍正房的门,看向歪歪斜斜的桌椅板凳。 看样子在丑时末,这里发生了恶斗。想起裴灏吞下润喉糖的一幕,裴衍冷哂一声,自己这个乖戾的弟弟,在短短十几日的软禁中学会了忍辱负重。 魏野走进来,“世子,再耽搁下去,恐会误了早朝。” 勾起一把圈椅扶正,裴衍随意落座,静静转动起食指上银戒,绯色官袍与渐渐冉起的晨曦相互融合,更显瑰丽。他命负责照顾裴灏的老汉去准备膳食,又拿出自带的龙井,慢悠悠沏起茶,“替我去跟吏部告个假。” 听罢,魏衍浑身止不住地激灵。世子向来守时,从不会因私事耽误了朝事,今日这般,必是动了薄怒啊。 与此同时,竹林外十里坡,两道身影扭打在一起,不分伯仲。 不远处,看着愤怒到极致的裴灏,承牧慢慢握住了腰间的佩刀刀柄,叫停了正在打斗的副手。 鄣刀出窍,势不可挡,不过十招,就将杀红眼的裴灏抵于了刀刃下。 承牧刚毅的面庞上闪过一道肃色,“无谓的挣扎不可取,随我回去吧。” 论单打独斗,三大营加上五军都督府都找不出一个能与承牧抗衡的。裴灏虽敏捷勇武,身手在新晋的武将中数一数二,却还是难敌经验老到的承牧。 他盯着寒光四射的刀刃,目眦尽裂,“裴衍夺人未婚妻,伤风败俗、蔑伦悖理,你作何要当他的爪牙?!承牧,你是我爹救下的,自幼受我侯府照拂,怎地没有一点儿良知?非要助纣为虐?!” 似油盐不进,承牧翻转手腕,以刀柄重重击打在裴灏的侧颈。 当裴灏倒地时,手中的鄣刀刚好回鞘。 “带走。” 十里坡前飞絮乱,寸寸落入池沼畔,沼中芦苇丛丛生,无垠杳杳水波痕。 驮着裴灏的马匹经过池沼时,饮了几口水,荡起层层涟漪,搅乱了映入水面的景象,待水面复原时,只映出了湛空白云,岸边再没了三人一马的踪迹。 两个时辰后,裴灏悠悠转醒,忍着侧颈的疼痛撑起身子,入眼的是一双黑色皂靴。 没有惊讶和迷茫,他赤红着双眼抬起头,看向坐在圈椅上饮茶的长兄。 “裴衍,关着我算什么事?有本事杀了我,也好为卫岐报仇雪恨啊!!” 满是日光的逼仄小屋内,兄弟二人四目相对,一个居高临下,一个怀揣恨意,在外人看来,这哪里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 别说兄友弟恭,现今连心平气和都做不到了。 面对弟弟歇斯底里的质问,裴衍捧着盖瓯淡笑,“杀了你,还怎么调查卫岐真正的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