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孩从母亲的怀里挣脱,跑过去捡起来。
小家伙捏着硬币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想把硬币搁进嘴巴里咬。
他的母亲跺了跺脚,朝他跑过去。
宁一目光从女人急切的面庞上掠过,闭上眼,手里一个变调,滑入了另一首歌的旋律。
小男孩瞬间睁大眼睛,手里的动作停下来。
“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
小男孩困惑地偏头听了一会儿,踢踢跶跶地哼着小调跑向了身穿制服的地铁工作人员,软软地把手里的硬币郑重地放到了对方摊开的掌心中。
人群又乐呵起来。
工作人员也被逗笑,随即弯下腰对指着宁一小男孩交代了句什么,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朝宁一的琴盒跑去,将硬币扔进了琴盒,然后在宁一的道谢里羞涩地偎进她妈妈的大腿,忽闪着眼望着宁一。
人群因为这两个小插曲而鼓噪喝彩,掌声四起。
有人举起手机录像。
宁一又随心所欲地接连演奏了几首曲子,有时下流行的音乐,有耳熟能详的儿歌,穿插着一些冷门古典曲目,有时还随机应变地根据现场的突发情况演奏起应景的曲目,引得围观人群连连欢笑,许多人连等待的列车来了也没有离去,可谓捧场至极。
上午的时光就那么从指尖溜过。
宁一是在演奏倒数第二首曲子时想起了被她小心收好夹在提琴盒里的那页曲谱。
她闭着眼睛,遵循记忆奏响这首残缺的琴谱。
循环往复的节奏让人沉浸在一种细密的情绪里。
围观的人群虽然对这旋律并不熟悉,但都被音乐里的氛围所感染,细听,列车缓缓滑入轨道。
两个声部重逢时,曲子戛然而止。
宁一陷入恍然,久久没有动作。
汪洋唤醒她,“这是什么曲子?”
宁一回神,回忆起那页琴曲上漂亮飞扬的字迹,笑着看向他,“《missing》。”
“missing?”汪洋安静地注视她,“思念?迷失?”
宁一敛目,眼睫闪动,“不知道,兴许是‘迷失在思念里’呢。”
汪洋沉默了会,“我不知道怎么说……这首曲子很有感觉。”
宁一点了点头,笑眼望着他,“有一位名人曾经说过,‘音乐是从语言消失的地方开始的。’”
汪洋咀嚼着这句话,陷入沉思。
宁一深吸一口气,将那首未写完的曲子从脑海中甩开,重新面向人群,微笑着用清晰的声音说道,“今天的最后一首曲子,送给我的无产阶级兄弟,汪洋。”
汪洋错愕地看向她。
少女将琴搁在肩膀上,半闭着眼睛,寥落的身影映在地铁幽暗透明的玻璃门上。
列车呼啸而过,强烈的白光拉长她的身影,几乎是第一串旋律响起的同时,人群就沸腾了。
哈哈,义勇军进行曲!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歌声悠远地飘出狭长的地铁通道……
小小的玩笑划下了完美的句点,宁一面朝观众鞠躬。
她最后记得的是,地铁工作人员饱含善意地笑着冲她行了个军礼。
*、
这场即兴表演最后的收获是123.5元,其中有97元是通过二维码转账给宁一的。
感谢科技进步,连乞讨都进化出了二维码模式,区区一个二维码卖艺又有何难?
“赚钱真的不容易……”宁一感慨着用这笔钱请汪洋吃了一顿麻辣烫,“我们还是要好好学习啊!”
汪洋透过镜片凝视她,“你打算考哪所学校?”
“北方吧。”宁一咬着肉丸,含糊不清地说。
大概是生长于碧波水城中的人,总有一个关于雪城的梦。
“你呢?”
汪洋低下头,摘下被食物热气蒸腾得水汽氤氲的镜片,“我考南方的学校。”
宁一微微诧异,以他的成绩,不觉得可惜?
但她也没有追问,只是举起手中的某广式凉茶跟男生碰杯,“加油!”
两个罐子撞响在热气熏然的青春里。
关于剩余的钱。
汪洋拒绝了宁一的分赃,于是宁一把它放进了天桥下那个流浪汉的碗里,了却了一桩心事。
哦,顺便说一句,流浪汉的碗底也贴着二维码。
感谢科技。
小提琴宁一委托汪洋送回琴房,包括琴谱她也请汪洋放回钢琴架上,以便于计野寻回。
当天下午,宁一就拉着破旧的拉杆箱登上了去往县城的动车。
8分钟的车程,呼啦一下,她就被带离了自己生活了16年的地方,像一颗种子被离心力抛离熟悉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