崶京又落风雨,俄而风停雨歇。
楚白华登楼望远,岚雾漫漫,遥山浅浅,近见一湖红鲤争跃撩动舟旁枯荷,瘦枝似醉酒摇曳,残叶上,蟾蛙聒噪,忽而跳水响起一圈涟漪。
阿晏推门便见这番画卷:有匪公子临风雅奏,墨发轻扬,唇角微勾噙笑,指尖旋律好似流水湍湍急急,进而缓缓又复匆匆,如珠落玉盘,如环佩相击,恍惚间,天地万象不复,世间只他一人一琴而已。
“公子遇到了什么可喜的事儿,竟这般高兴?”阿晏疑惑不解,他与公子日日相伴也没发现有甚乐事,最大不过公子前头守孝期满,可以婚配了。
楚白华出身第一世家,其父早亡,幼失父怙,三年前其母病逝,又丧母恃。
楚白华之母楚壁逍钟情谢家的嫡子谢连荆。待谢连荆西归后,楚壁逍黯然神伤无意续弦,她膝下无女,此脉绝嗣,楚家嫡系只余楚白华一人。
服丧期间适逢觉生法师邀请,遂在京郊华青道宫住下为母守丧。
楚家公子灼灼其华,与这样的玉人并肩而立,无人不自惭形秽而心生退意。
他宛若皎皎明月、温温嘉玉,恰是世间独一的琅华花,他如凤凰,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天下诸事皆污秽,唯其圣洁不染尘俗。
楚白华一曲清音抚毕,反问阿晏:“何事禀告?”声音清冷,淡淡疏离,天上谪仙。
“公子,渊王不日登基,今早在朝堂上以黄金论清白,阿晏真是闻所未闻”,阿晏忍俊不禁,转而神情一换,又叹息道,“老太君拿不出钱财当场气晕过去,她家中亲眷急得团团转便来求公子相助。”
阿晏口中老太君为楚松敖,楚家曾祖楚豫秋庶长女,为人最重颜面好大喜功奢华无度,将家产败了个干净。
一想到其亲眷,阿晏不屑的撇嘴:“他们狮子大开口,要公子十幅画呢。”天下谁人不知楚公子书法奇绝,一字千金,笔下风物更是万金难求。
“阿晏休得无礼,去书房挑几卷丹青赠予二祖母。”楚白华谓阿晏,“近日有什么事发生吗?”
世家中人想探听到什么事是极其容易的。与勋贵之别就在于她们底蕴深厚,看似俯首于皇权,实则游离在外,像藤蔓一般相互依偎传递信息。
世事无常人心多变,据悉情报的快慢常常决定一个家族的兴衰。
若一望族获取的信息滞后了,则可以说明这个家族式微衰败,逐渐被圈子里的人排斥出去以更换新鲜血液。这就是为什么至高无上的皇权常被颠覆反而处事如藤蔓的世家经久不衰的道理。
阿晏为楚白华奉茶,择一些要紧的事说与他听,每每提到渊王时,阿晏隐隐觉得自家公子眸光缱绻。
阿晏是楚家世仆,年岁虽小却生得一副玲珑心思,两年前侍候楚白华的小厮病故他才替上来。
他压不住好奇决意试公子一试,故意说道:“今早宫里的眼线来报,说渊王昨夜与一女君同沐同寝同食,但天亮那女君就不见了,连个人影都没。阿晏估摸着应该是那名探子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凭空臆想个人出来就为了多得些赏钱,哈哈。”
楚白华抿茶,容色淡淡看不出变化,“是吗,渊王与那女君吃了什么。”
“渊王命膳房做了两碗清水面,令厨娘诚惶诚恐的呢。”阿晏不假思索道。
“清水面?”楚白华问,藏于袖中的手死死攥着,险些端不稳茶杯。
“是啊,可把厨娘弄傻了,渊王殿下让她们什么都不加,只要白水。”阿晏回答之余,不动声色的观察楚白华,可惜公子沉沉如深潭静,荡荡如云海遮,无动于衷,光彩依旧。
阿晏心底失望地叹息,也对,公子这样的神仙人物怎会沾染滚滚红尘。
“明日动身返京,你速将上下打点妥当,退下吧。”楚白华捧起一卷经书细读。
“是,公子。”阿晏离开时顺带轻轻阖门。
随意打开一页,上书“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楚白华无心看书,冷嗤道:“倒是与谁都能吃上一碗清水面。”
凭空消失?
通向温池殿的暗道可只有一条。
“谢、琬、之。”
楚白华目望窗外,所睹飘渺,一字一句念到。
“陛下倒是与你的缘分倒是不浅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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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衍州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拢拢貂裘,心道这天是越来越冷了,批完最后一份奏章神思倦怠,伏案休息。
她又梦见降生的那个雪夜。
她在襁褓里,一位年轻女子单手紧搂她逃命。
惨惨风雪,剑影缭乱,火光冲天,尸横遍野。
过了很久,追兵杀绝,她再抑制不住婴儿的本能虚弱抽泣。
年轻女子看起来手足无措,扔了剑,干巴巴哄着:“小殿下莫哭,莫哭……”
光景又换,年岁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