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或是之前,他已将权势脉络广撒,远胜她预期。今夜堂下之人,不过其中一个傀儡。
罗仁典脸色扭曲:“你诈我?!”
今安:“兵不厌诈,连州侯。”
他怎会忘了,眼前这人从北境万军枯骨踏上来,兵法谋略对她而言如家常便饭,夷狄兵戈尚且沦为她手下败将。遑论如今声威权重的六皇子殿下,是从她手底下走出来的。
罗仁典突然想起,两年前凤应歌召见他之时。
叶落时节,自北境回朝的皇六子披一身蟒袍,行坐如剑,对他说:“北境一统在即,外乱一旦平定,君令必将挥师向诸侯。连州侯,你该如何自处?”
即便禀行中庸如罗仁典,也要为手中已有权势向更有权势者求援。何况,当今皇子中,第六子以战功平去污名,横空出世。说他虚与委蛇也好,与虎谋皮也罢,或能为以后挣得一份从龙之功。
古语说得好,伴君如伴虎。未称王称霸的虎崽子爪牙已张,自懂权柄取舍之道。今夜,他罗仁典便成了他人向天上走的一块踏脚石。
怅然想着,不由抬眼往上座之人望去。眼前这人,她与凤应歌何尝不是同路人。惯是高高在上,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只是更冷血,更不容置喙,更擅一击致命,不留余地。
罗仁典咬牙:“王爷方才所说一切全无凭据,空口诬赖于我。真要投到圣听之前,本侯亦不怕拼个鱼死网破!”
堂中静下片刻,一直未停的弦乐声低低迂回。乐声从金玉四壁撞进盘蟒立鹤的大柱,携穿堂风刮在今安身遭,冠带飘飞。
她一叹,“本王是没有凭据,怪就怪在连州侯多年来思虑周全,轻易不犯错处。这么多年数下来能让你忧患于心的,无非就是那么一桩陈年旧事。”
一沓信件被扔在案上散开,几张溅去地下。存放数年的数封信件,昨夜还被人好好保管在密室之中,是他高枕无忧坦途之下的一粒隐刺。罗仁典将这把柄存起,为的是做一把日后捅向敌人的剑。
骤然,这柄剑刺向了他。
撒下的纸张溅到他脚下,上头笔墨犹新,字字撑裂罗仁典的眼睛,将他今夜砸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燕氏之祸已是老生常谈,本王要问其他。”今安双手合握抵着下唇,定定看他,吐字轻慢:“王都城中,谁与你仍在往来?”
——
连州侯府中私狱。
石块凹凸的墙壁肮脏淌水,火光乱摇。
“那个狗娘养的臭女人,敢扎老子——”一个狱卒从囚牢处拐出来,走到几人坐着饮酒的桌旁。走近了,灯火一照,才看清他捂着的肩上被扎了个窟窿,指缝里的血往手背手腕直淌。
木桌上酒盏乱倒,酒气汗臭熏人。一个人眯着醉醺醺的眼嘶了一声,“娘呀,这女的性子真烈。”
另一人起哄:“白白挨一下就这么走了,可不像马哥你平日的威风啊哈哈哈——”
被叫马哥的啐了一口,“要不是她指着自己脖子要捅下去,老子能饶过她?要不是怕真把人弄死了——”
□□意味在场上坐着的四五人眼色中传来转去。女人,尤其是有姿色的女人落到这里,好比明珠落了泥土,等着糟蹋。那副白裙裹着的身骨在肮脏地头一站,喘气都是勾引。
“你们悠着点,”喝得少的忍不住劝,“咱们那位世子爷可把人看得跟宝贝似的,出了什么好歹,没有咱们什么好果子吃。”
一众狱卒连声嘘他,“你是傻,这里什么地方?何况侯爷还下了明日刑审的命令,就算真怎么了,那也是侯爷兜着!趁现在她还有个好模样,咱们哥几个还不能快活快活?”
“下了这个地方,什么王都贵女做什么贞洁烈女……”另一个起身,去了囚牢深处,余下的开始排号。
石壁上插着的火把不知什么时候灭了几把,那里离门口近,风从栅栏进来吹灭火把,常有的事。有人嫌暗,指使刚来的去点灯。
耳边风声一重,走出几步的人连声都没吭就倒了下去。砰一声,离得近的被唬一大跳,抬头要骂人。什么东西迎面溅上他的脸,以为是水,可腥味太重,手一揩一看,红色的。
血从地上抽搐不停的人的脖子上涌出,旁边立着一道黑影,手上刀往下滴血。
那柄利刃一刻不停,下一瞬即劈上另一人抬起来看的头颅。
一时间,惨嚎声四起,血水浸饱鞋底,宛若炼狱。
在阿沅解决外头那群脏货的时候,燕故一已快步往囚牢里去。手上提的灯摇摇晃晃,一路照清幽黑,直照进最里头洞开的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