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彻压至洛临城郭的乌金天幕,由远及近,如惊雷乍沸在喧嚣夜坊,听者无不回头,循着座座悬灯楼台,望去霎时声色俱寂的那端。
只见两列快骑执旗开道,护着一架由四匹高头骏马驱拉的富贵车轿纵行,清平阔街中央,顷刻即至眼前。
马蹄声恍如一场随雷而至的骤雨,落至人间倏忽来去,又一声鸣锣下,余声未散,车架已去到了长街尽头。
虞府门前,虞之侃携着夫人陆氏接迎宾客,眼看开宴时辰将至,正主久久不到。正此时,忽听鸣锣声声近,转瞬,骏马带轿闯入视线。
枣红车架,嵌金,悬佩,前有佩鞍环缨的四匹高头骏马,左右是长列穿甲持剑的护旗。触目所见声势威赫至极,教虞府门前满地慌忙退让的权贵车架尽皆失色。
车轿行至眼前,马夫长吁一声,挥鞭止轿,骏马扬蹄,重重踩落,轰然停了这场雷忽雨骤。
这一下,虞府门前见者退避,纷纷行礼。
轿里人掀帘——赤色大袖的衣料颜色过重,称得扶帘的几根手指纤长俊秀,而后帘布抬起,于堂皇明火中露出半副下颌与红唇:“本王来迟了。”
——
鸣锣声越过朱门大墙重重回廊,乘风湮进潇潇作响的竹林中。
今夜是答谢救命恩人的夜宴。
新任靳州的掌权者,应邀拨冗前来。
刚刚名仟又收到管家派人来传的第三回话,说是贵客将到,老爷念及公子伤重不便随席,只需在开宴时出面答谢贵客恩情,以示敬意即可。
这已是省之又省的步骤。
名仟回屋递话,名柏正往公子那截缠着纱布的脖子系白色缎带,好将不便见客的伤处遮住。虞兰时半抬着脸,目光从下撇的眼睑隙处向门边看来,又清又冷。
他听完嗯了一声,抬手从案上的托盘中挑取了一块和田玉佩。玉佩色温润剔透,只一角淬点着不规则的红。
公子以往最好洁净无瑕的羊脂玉,近来却偏爱掺红的杂色玉。
好像是从船上回来之后开始的。
名仟将这点子稀松疑惑按下,上前接过玉佩结进公子腰带,压下袍裾,边将听回的消息说出:“定栾王好大架势,四马拉轿,亲兵开路,到开宴时辰才将将到了府门前。”
见公子面色毫无波动,他继续道:“听说正与老爷相谈甚欢,还说了句公子风姿极佳,江上一面难忘。”
虞兰时正抚上被几层布料闷紧的脖颈,听到一面难忘四字,不以为意:“靳州新任,总得拉拢一些助力。”
素未谋面,哪来一面难忘之说,不过是些应付的场面话。
洛临城中或驻扎或路过的兵马数不胜数,向虞之侃递来的结交信更是不计其数。看得多了,总知一二分其中要害。
但这位定栾王怕是想岔了,父亲从来取中庸之道。今夜宴席后,即是点头之交。
他伸手拿起摆在窗边的那碗药,剩一丝余烟的黑稠液体尽数倾倒进盂瓶里。
辛木方才已被嬷嬷带下去哄睡,名柏名仟见状垂首默然。
虞兰时搁下碗,心道,什么凭空捏造出的救命恩人,他不认。
步出逢月庭,长廊悬灯环绕几折院落亭阁,蛇行蜿蜒去。
内庭所过一片沉静,只有来往仆从奔忙的脚步声。远处,府门前的鼎沸人声穿过数道门墙闷闷作响,敲上耳际。
恍若万顷雷霆来前一山江的空寂无声,天外云裂哀鸣。
万物屏息以待一瞬撼天彻地。
虞兰时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有这想法。心神不宁间,前头迎客的宴堂已起了鼓点。
咚。
咚。
咚。
天边最后一丝金色消散了,檀紫夜幕彻底压下来。
虞兰时从侧门进去宴堂,一棵枝叶茂盛的木芙蓉栽在檐下,挡了大片视野。
透过交错的枝叶缝隙,隐约看见向正门行来的一行人。
宴堂正门前的地上偌大空旷,亭灯五步一盏。当前一人被众星捧月围在中间,在灯火明暗交错间,其余辨不分明,只一角耀眼的红裾随着那人的步伐华光跌宕。
那角一眼即过的红衣掠进余光,虞兰时不由得缓下脚步。
想来这位就是今夜宴上的正主了。
咚。
咚。
起落开合的鼓点跟上了步伐,嘈杂人群越来越近。
宴堂正门的辉火一下打落。
虞兰时走出树影,随意向一览无余的那处望过去。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