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很大,天边隐隐有雷声,几道闪电无声地照亮了一下没有开灯的房间。
他打开酒瓶喝了一口,对着空气说,沈清嘉,你很得意吧。
你看你多聪明,又猜对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和我说小灵通会完蛋的。我没听你的,还给你下了药。你看看我现在,欠了一座金山的债。
他一边喝酒一边说。他说,沈清嘉,你得意什么呢。
你赢了,但是你死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快要完蛋了,高家快要完蛋了。
怎么可能呢,我虽然输了,但是我狠啊。
你心太软了,所以你死在我手上。
我连你都能杀,我怎么会完蛋呢。他边说边流眼泪,却又颤抖着发笑。他重复着说,我连你都能杀,又怎么会完蛋呢。
高启盛就这样喝着,哭着,又笑着,几近癫狂。
直到天光开始隐隐发亮的时候,他平素板正的西装已经松散揉皱,头发也散乱了垂下。
他从怀里拿出钱包,打开。用来放相片的那个透明卡位是空的,里面放了一根头发。
他就这样对着那根头发说,沈清嘉,你就在天堂里看着吧。你好好看着,我是怎么下地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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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嘉没空看他是怎么下地狱的,沈清嘉忙死了。她被唐小虎手下的打手看的死死的,又要挖空心思讨酒吧老板的开心。
沈清嘉本是北方人,在香港呆了几年也就学了几句常用的粤语,远远谈不上掌握的程度。
但京海人大多都是粤语使用者。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和学生交流自然可以说普通话,但是在这里她是实实在在的乙方,本地客人来来去去,还是更喜欢听粤语歌。
于是她好不容易求同场的歌手给了她几盘粤语歌曲的录音带,每天用拼音标出大致的发音,一遍遍跟着模仿。
唐小虎那天来盘场子的时候,就看到沈清嘉已经会唱粤语歌了。
她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不再用那么重的遮瑕,穿一件黑色的裙子站在暖黄色的舞台灯光下,握着话筒唱林忆莲的新歌。
“再见悲哀因我不再计较任何结果
什么都可以坦荡未在乎谁是错
我两眼合上失去什么
是与非也掠过
别固执到问一切为何”
唐小虎欣赏不了这种矫情的歌,但沈清嘉的粤语咬字已经开始有模有样,台下的客人也买单。
他点点头想行,这女人是够难缠,都到这一步了还有当台柱子的心思。
转身刚要走,台下有人叫停。
这天酒吧里有几个外地的客人,来京海这个地方做生意本就人生地不熟,一个个歌手上来都只唱粤语歌,于是就有些听不惯。
其实也不是坏人,最起码和唐小虎比起来本分多了,只是语气有些生气,直接叫停了沈清嘉的演唱,问能不能唱点听得懂的。
唐小虎都懒得处理这些,挥挥手刚想让手下把闹事的拖走,听见沈清嘉居然说好。
沈清嘉从口音听出来不是本地人,于是拿着话筒笑,“大哥您听口音像是东三省的?那是听不惯的。说起来我也不是本地人,要不然我唱段二人转您听听合不合适?虽然我不是东北人,但小时候也听过几段。”
说完转向其他客人笑眯眯地说,其他的朋友今天也听个新鲜的。东北和京海一南一北,各位大概率没听过二人转,您今天就当听个不一样的找找乐子。
客人们一听也兴致勃勃,乐队的人却傻眼了。这怎么伴奏?沈清嘉说不用伴奏了,左右我唱的也不好,清唱让大家乐一乐。
于是沈清嘉拿着话筒就开始唱。她唱了一段并不普及的二人转正戏。
这是一段《古城会》的独唱。沈清嘉选这段其实是非常任性的,这并不是一段有彩头的戏。
但某种程度上,她已经太需要一个出口,一个可以哭诉的出口。
在长久的、力量极其不对等的博弈下,她已经做了所有能够做的。
但她仍只能站在苍穹之下,等待着那只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的靴子。
于是她拉长了音调,悲怆地唱着。
可惜我人在曹营我的心在汉。可惜我的目似长江泪如涌泉。可惜我这花开这三月我又想桃园。
这是她和高启盛之间最为清晰的两难。可惜她人在曹营心在汉,花开三月想桃园。
台下的人或是为了看看新鲜,或是为了听听熟悉的旋律。见她如此悲怆只以为是入戏。
没人知道她是借瓶装酒,塞了自己的私货。
她也不需要别人知道。她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如果听到,他一定听得懂。
这就够了。人与人之间的交集,永远都不能多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