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去达城的前一天晚上,徐清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见到了自己小时候,那时父亲还不是局长,每天的工作都很忙,而那时的林家的生意起了变故,母亲一直在林家料理生意,于是暑假将她寄养在奶奶家。跟她住在一起的是堂弟徐小东,她和小东一起下河摸螃蟹,两个人的衣服裤子都湿透了,回到家时奶奶只用树条抽了她,而没有抽小东。她很不服气,边哭边问:“为什么不打弟弟?明明我们两个衣服都去摸螃蟹了呀!”奶奶没有言语,只是打得更凶了,奶奶问她:“错了没?”她只是回答:“没错!”最后奶奶讲:“你是姐姐,你得照顾弟弟。”徐清很不服气,一下子跑出家门。
奶奶家在南城的一个小村庄,盛夏时节,山上的草丛树木都长得很茂密,徐清只是跑啊跑,越过稻田越过麦地越过桑树林,最后她跑得累了,也听不见奶奶的喊叫了,一下瘫倒在地上,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了一个小山岗上,她不知道这是在哪里。四下无人的山岗只有风的嚎叫和蝉的哀歌,徐清一下子放声大哭,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是委屈还是害怕?她也不知道,直到她哭累了,再也哭不动了。她拖着脚挪到一个山崖前,那里有人凿的苕窖,但是里面没有苕,似乎是废弃了。她在旁边的空地上扒了些草铺在苕窖里,躺了上去。天渐渐变暗,万物似乎被黑暗一点点啃噬,徐清开始害怕,她怕山里有狼又怕孤魂野鬼索命,她怕得浑身颤抖,但是她没想过回去,于是瑟缩着睡着了。迷迷糊糊中耳边传来了一片叫声,是奶奶和村里的人,但是她没有想着出去,她紧紧地攥着拳头挪到一个角落,可是还是被发现了。手电筒的光照在她脸上,她感到心里一阵刺痛。
奶奶并没有再打骂她,只是不停地念叨着:“这女娃太犟了。”第二天,母亲和外婆一起来接她,奶奶在外婆面前一点也不似原来的威风,只是不断地招呼着外婆吃瓜果,外婆只是冷冷地说:“清儿虽然姓徐,但也是我们林家的孩子,既然是林家的孩子就不能受委屈,我们林家最近是出了点事,但也轮不到别人来欺负林家人的地步。”奶奶只是不停地弓着背点头,不敢抬头看外婆,“当初我女儿要嫁给你儿子我就是百般地不答应,你儿子是有才干不假,可是人脉出身哪点配得上我们林家!这些年林家为了他的仕途铺了多少路,你心里应该清楚。即使不清楚,现在说了也应该清楚了。人我带走了,你自己跟你儿子交代这些事吧。”
梦里外婆转身带走了她,奶奶和那个小村庄的样子渐渐模糊,突然她看见了自己的卧室,卧室外是其他小朋友的哭声,姑姑在敲门:“清儿,就把门打开吧,咱们不计较你的错了。”错?什么错?是其他人抢了她的玩偶她推了别人抢回了自己的玩偶就是错了吗?错的究竟是谁呢?她就把自己锁在卧室,读着简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渐渐地门外的声音消散了,只留下一句:“这孩子真犟。”父亲打她的时候,她一声不吭,忍着痛和泪。“在亲戚面前就不能收敛点?被你母亲和外婆惯坏了。”那个时候父亲正节节高升,开始帮助林家打点关系了,不再是当初那个靠着林家打拼的穷小子了。
但她就是不收敛,为了对抗父亲,上初中的时候她理了寸头,虽然少不了又是一顿打,但是她看见父亲被气炸的样子很是舒心。她开始混迹网吧,跟道上的人称兄道弟,但她天赋异禀,中考的时候用了半年的时间集中复习考上了南城高中。她专心备考只是为了不让父亲抓住把柄,讲自己是如何为了她上高中的事到处找关系丢他的脸。果然,那个暑假父亲对她的态度好了些,但还是不满她一个女孩子每天留着板寸跟一群社会青年到处闲逛。外婆和母亲都不管她,外婆只对她讲:“做自己就好。”外婆年少丧夫,一人抚养母亲和舅舅长大,支撑起林家在南城的茶叶生意,所谓名利只是过眼云烟,她只在乎人是否活出了自己的人生。
她忽地一下子看到了沈源,穿着校服的沈源,坐在窗边的座位上专心地看着书。她第一次看到沈源的时候,只觉得这男孩好乖,像一只大金毛,可爱中带着点憨。后来她才知道沈源一点也不憨,他是全年级最聪明的人,数学轻轻松松就能考满分,物理竞赛备战一个月就能拿冠军。可是他永远只会看着人害羞腼腆地笑着,像只大金毛。她承认自己有点喜欢沈源,没名头的莫名其妙的喜欢。于是她开始以兄弟的名义接触他,看他被她勾肩搭背时的无措时她会暗笑,她喜欢大课间跑到他的座位上讲一大堆有的没的,他就做着他的题有时放下笔专心听几秒,她还喜欢偷偷拿走他的书,看到他找得着急时再偷偷放回去,嘲笑他记性不好。她看到憋红脸的沈源,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男孩子。
可是在梦里,这些都没有,沈源的旁边坐着毕丹。盛夏的风穿过窗吹起毕丹的长发,沈源转头看着低头看书的毕丹,温柔地替她别好耳边的碎发。徐清很想上去给沈源一拳,但是忽然风越来越大,毕丹抬起头来,却看不清她的脸。窗外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一点一点地消逝在阳光中,变成了数个小光点,沈源开始发狂,他用力向空中抓着,试图抓住那些光点,可是那些光点一个个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