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视着观音,而观音在看她,她在凝望深渊。
深渊里还有残渣,被彩色油墨定义的身体还留有一角,被刻上英文字样。
当初他读商学院里有全英资料,半推半就学了点英语,从此以后那些字形在他眼里从鸡肠变成了有意义的文字。
黄瑶在烧的是出国资料。
他从来不知道黄瑶有那样的心思。
同时也醒悟刚才黄瑶的异样。
黄瑶。唐小虎难得连名带姓喊她。
女孩子背影一震,手忙脚乱地把怀里的资料尽数抖进火盆里。
她没想到会有人来,庆幸的是来人是唐小虎。
他看见黄瑶的手在颤抖,抖动幅度之大,唐小虎从未见过。
哪怕是京海的袭击,刚来高家的暴雨夜,黄瑶都没有抖成这样过。
黄瑶。唐小虎又喊了声,只见黄瑶的背影像刺猬一般蜷缩起来:你转过身来看着我。
她蜷缩的更厉害了,如果此时背上有刺,一定会把四周的空气都扎出洞。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唐小虎的口吻里带着严厉和质问:你要离开高家?
又是“离开高家”。
乱七八糟的纸张跌落进去,贪婪的大嘴更快活了。
那团火直直地烧上来,烧进黄瑶的心里,她的内心被这团火烧得明亮,炽热地几乎也要让她燃烧起来。
她从火里看见自己,看见自己涅槃成为一只凤凰,飞向万里晴空。
她从来不是高家的人,谈什么离开高家。
自己本来就该有另一片天地,那里祥和,平静,有明亮的光线和欢快的笑声,父母健在,生活一帆风顺。
她的背终于放松下来,呈现一种无防御的流线型,可她还是没有转过头,面前是燃烧的火焰,声音不轻不重:虎叔,你是在质问我吗?
唐小虎不再是个旁观者,他走进房间,切尔西靴在大理石上发出沉重的脚步。
他站在黄瑶身后,看着蹲在桶前的女孩子,眉间和心间统统被这个人拧成一团乱麻:你会死的。
那你会让我死吗?黄瑶终于转过头,她站起身子,仰视他,唐小虎发现她的神情和身后的观音像几乎无差。
黄瑶平静道:你可以带我走,随时都可以,我准备好了。
她再一次说出那句话。
唐小虎没说话。
他们各自终于做出最终的抉择。
黄瑶轻轻笑了下,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唐小虎,是不是没有人推你一把,你就真的不会朝前走?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条项链,唐小虎目光微动。
白皙的手上缠着丝绳,漂亮得像是艺术品。
下一秒,那条项链就被扔进尚在燃烧的金桶之中,火焰叫嚣着吞没它。
唐小虎惊声:瑶瑶,你!
虎叔,我不要了。黄瑶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一点点被挤出来,它们被润滑,不再干涩:很多东西,我也想过,可那些东西仅仅靠我自己,是拿不到的。
唐小虎的视线落在她垂在身旁的手,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他想起黄瑶刚来高家,也是两手空荡荡的来。
好像在高家这么多年,她什么都没拿到,也什么都没放下。
你爸……他会希望你在高家好好生活。唐小虎叹息:你现在在走你爸的旧路。
黄瑶摇头,不认可他的话:我不会死,我也不会落得我妈那个下场。
唐小虎脸色一变:什么意思?
黄瑶哑口,自觉话多:小,小叔叔跟我说过家里的事情。
唐小虎明白她话里的家指的是哪个,只是没想到高启盛竟然连这种事情都跟她说。
高启强当时可是明令禁止任何人谈论这个话题。
火苗熄灭,剩下黑色的物质,唐小虎提起金桶:所以,你被阿盛看到了这些东西?
我不知道。黄瑶垂下眼眸:但我觉得他会看到。
动作真够快的。唐小虎提着桶往外走,黄瑶跟在他身后。
虎叔,你会跟小叔叔说吗?出门前,黄瑶站在门口问他。
现在知道怕了?唐小虎嘴角带笑:刚才不是还很勇敢吗。
我不怕。黄瑶也跟着笑:我只是想知道,你会怎么做。
唐小虎单手插兜,剩下的那只手晃了晃桶,与铁皮摩擦声一同响起的还有他的声音:我今天只是送你回来而已,顺手在楼道里捡了个物业忘记带走的桶。
黄瑶送他进电梯,小声说了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