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潞死后三日,玄池亲自为她写了祭文,并下旨:坤王虽谋大逆,但人有亲亲之义,不榖念其战功赫赫,仍以王爵下葬西陵,行国葬礼,令百官皆前往吊唁。
葬礼头一天,雪停了,整个坤王府哀哭声不断,玄潞的且夫卫捷更是在灵堂上哭昏过去,前堂往来的人多,玄池就躲到后院里图清静。
“陛下,天凉,到内堂去吧。”
今日跟玄池来吊唁的是卫招妹,他家颇有古风,延续高帝时期的礼教规矩,重女轻男,家中兄妹十一人,他排行倒二,前头九个都是哥哥,到生他的时候,全家人都盼着是个女孩,结果又是男孩,所以给他起了名字叫卫招妹。他是玄池的侍夫之一,进宫两年多,跟卫捷有点亲戚关系,这才跟了过来。
他容貌清丽,说话也是温声细语的,没什么脾气,一心听从陛下的安排,从不反驳也不辩解,不争不抢,玄池每当心情差时总会来找他说说话,他为她斟茶,笑着听她说完一切,然后再抱抱她。
玄池看着院子里开的梅花,想起跟玄潞喝酒时聊起过卫招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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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进宫满三个月,过了交欢期,不榖就来找玄潞吃酒,正好也是个冬天。”玄池走到梅花前站定,卫招妹跟上来,玄池就接着说,“我们那时候在讨论玄潞欣赏什么样的男人,不穀第一个想到你,不榖跟玄潞说,若是全毓国要选一个真正的男德典范,除去卫招妹不会有第二个人。”
卫招妹轻轻一笑,“我这样的人,没什么才能,只凭着性子好才会有当家的女人瞧得上我,给我一个家。”
玄池问道,“那你知道玄潞说了什么吗?”
卫招妹摇摇头,“坤王是个有大才的人,她说的话我猜不出。”
“她说,我要的不是让男人对女人唯命是从,反过来也不行。我期盼的世界,没有谁凌驾于谁之上。卫招妹是个可怜的男孩子,我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找到自己的路。”玄池看向卫招妹,问,“你说玄潞有时候是不是特别傻,特别想当然?”
卫招妹揽过玄池的肩膀,将她抱在怀中,贴在她耳边柔声说,“不傻,坤王有大理想,想要成为毓高帝那样的人,她也有能力。即便她不在了,毓国也还有陛下,我相信陛下也有能力改变这一切。只是现在天太冷了,陛下跟我回内堂吧,现下不能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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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内堂,正好碰见龙非淼上完香。
“臣,见过陛下。”
龙非淼的声音浑厚有力,样子也英武极了,京中名门望族的大小姐都想娶他回去做且夫,偏他是个男强派,三十多岁了仍不打算嫁出去,早些年被他伤过心的女子排成队都能把朱雀大街站满。
“免礼。”玄池并不想和龙非淼多说些什么,前日的刺客还未抓到,但她觉得这位丞相脱不了干系。
那日死的本该是她,玄潞替她死了,一个亲王的死,换来她这女帝的短暂安宁,局势的短暂和平。
“陛下选侍的日子怎么又推后了?已经推了三个月了,不能再推了。侍夫中圣眷正隆的公冶公和卫公都不能让陛下有喜事,侍夫还是要选的。”
一向反对男人出嫁的龙非淼竟然主动提及让女帝选夫,在场所有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事出反常必有妖,可千万别殃及了他们这些无辜的池鱼。
“侍政司会管的,不牢丞相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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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玄池看到侍政司递上来的牌子写着‘龙非淼’三个字时,才反应过来为何龙非淼当时会对她选侍的事情这么在意。
他向来想要学大越国,让男人做女人的主,如今自荐进宫为公,这一出戏着实让玄池看不透。
一代丞相做侍公,要是玄潞还活着,听到这事必然又要好好讽刺龙非淼一番,引来御史台成百上千的弹劾奏折。
可她已经死了,死在自己的怀里。
她到死都希望玄池能去城中走走,看看有多少女人因为不想生孩子被先奸后囚,杀母取女,然后曝尸荒野。
可是玄池不敢。
玄池是女帝,她不像先祖毓高帝那样有能力有魄力,可以救百姓于水火。光是应付父亲辛且公,维持毓国的现状,就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心力。
不去看,至少可以不用恨自己有心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