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苏无羡站起身,缓缓到她面前,如同以往那般抬起胳膊想去碰她。不想窦清欢仿佛没站稳一样打了个趔趄,自然而然地往后退了两步。
“你……”
男人惊怒地怔在那里,黑暗中的眸子迸出不可置信的光。这时恰好漏进来几丝月光,映在那张俊俏光洁的小脸上,她垂着睫,神色平静疏离,苏无羡看得心中一酸。
上回在太子府门前匆匆几句,他们便再未单独讲过话。本以为那日她的话是一时置气,心想着只要肯回家便好,不想她真的将自己捧上东家之位,再无逾矩。
譬如,她已很久没叫过他的名字,人前人后都称他为“苏将军”。
再如,她宁可拉着上官祺飞奔而去,也不愿被自己碰上半分。
苏无羡一根根地收回悬在半空的手指。
“蚊虫很多。”
“我会带好驱蚊香囊。”
“气候苦热。”
“轻薄衣服已经吩咐人在做了。”
“刁民险恶。”
“此次我必不会再乱跑,让苏将军费心了。”
最后一句颇有点堵他嘴的意思,显然是觉得他在胡搅蛮缠。苏无羡语尽,自嘲着刚刚无用的努力。末了,仍有些不甘心地试探性伸手,见她没有躲,便轻轻搭上她的秀肩。
手指翕动几下,算是拍了拍她,“注意安全,早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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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日,窦清欢随着军器局的第一批兵器启程。一路随船南下至乌州时,她悄悄登岸,重新北上。
她的新目的地,是西域迪城。
西域五国交战时歇已有三年,可以迪城为中心的西境却日益繁荣。
这里原先地广人稀,近年来难民涌入,平添了不少劳力。加之西域不设知府,只有将军驻地管辖,主抓的治安竟比南方还要好许多。而迪城坐落于中原向西贸易的必经之路,一来二去间,这里反而暂时成了沙漠绿洲,世外桃源。
不同于中原,西境的一切才刚刚开始兴建,的确是个谋财路求发展的好地方。
小姑娘顶着纱巾,穿梭在波斯人与楼兰人中间,如同小猫一样好奇地东张西望。街上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太多,她每一样都忍不住去凑个热闹。
可凑上前时,才发现被人围起来啧啧称奇的摊子上,不过是摆了些做工粗糙的玻璃与干珊瑚。
她在胡笳乐声中悻悻转身,反复提醒自己跑来西域的真实目的——寻找能走私火药的买家。
窦清欢七拐八拐,不知不觉竟快走到了城边,高大牢固的泥黄城墙与城内的尘土和城外的大漠连成一片,人群之外的苍穹芒阔辽远。
城墙根下,依稀可见三五而聚的胡人乞丐,大多衣衫不整,须发肮脏。窦清欢心中警铃大作,连忙围紧了头巾,转身便要回去。不想还是晚了一步,她已被一只手扯住了裙角。
她下意识就要飞脚猛踹,可一只脚刚抬起来,便对上了一双羊羔般温顺的双眼。
那似乎是个十几岁的少女,但已衣不蔽体,脸庞被强烈的紫外线晒成紫黑色。少女一只手拽着窦清欢干净的裙摆,另一只手里还牵着个面色蜡黄的小男孩,约莫七八岁左右。两人的眼睛同样澄澈,大约是一对姐弟。
少女见她并未再有驱赶的动作,急忙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俯身朝她叩头,嘴里念着她听不懂的语言。摊开的手掌举到窦清欢面前,两人眼中溢出的渴望不用语言也能看懂。
窦清欢头晕目眩,颤颤巍巍地掏出碎银两,放在少女的手心,又解下自己的纱巾围在她身上。对方如沐大恩,继续朝她叩头,直到窦清欢将她扶起时才看见少女脸上已有两行清泪,如同清泉般冲过她脸上的污黑。
窦清欢仰起头。摘掉纱巾后,忽觉西境灿烂的阳光愈发毒辣。
她跌跌撞撞地离开难民堆,又穿过热闹的集市,回到了住处。上官祺提前去信,寻了旧友替他照料窦清欢,顺便也替她打听军火走私的门路,此刻已有一个军火贩子在门外等她。
“我……先不见了吧。”
她差下人去致歉送客,摸着怀里那包私自带来当作样品的火药,胸口发疼。
明明早已通透了战争的本质,却仍在面对真实鲜活的个体时败下阵来。
这便是苏无羡的坚持么?伏在床上窦清欢忽然想起那个执拗的男人,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好容易捱过漫长的日落,她从床上爬起来,开始归整行李。恍惚失手,将一个精致的小瓷盒滚了出来,落在了被褥上。
打开一看,是一盒新的无色马油口脂。马油,是西境最受欢迎的滋润品。
她不记得这是自己的东西,只些微回想起那日苏无羡送她到江边码头时,替她背了一路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