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太后,陛下逗留了两刻钟。”
“两刻钟.......”俞太后向后靠了靠,思忖片刻,没了下文。
曹柒面色如常为太后舒背,等离开凌霄宫,径自折返冷宫,示意小梅红取来一碗避子汤。
小梅红不明所以,待瞧见曹柒将避子汤递到黎昭面前时,花容失色。她低头搅弄裙带,眸子忽闪。
陛下没有临幸废后,太后也未下达避孕的指令,这显然是主子的私心。
冷宫遍布司礼监的爪牙,废后即便受了委屈,又能去何处诉苦?
曹柒将碗放在桌上,态度依旧温淡,“娘娘请用。”
黎昭看着黑乎乎的热汤,按住欲上前理论的迎香,平静开口:“太后的意思?陛下并未留宿在此,曹公公可与太后解释过?”
曹柒睇去一眼,“娘娘只管服下。”
“这恐怕不只是避子汤吧。”黎昭以食指轻点汤面,在桌上写下一个“绝”字。
帝王处在血气方刚的年纪,很多时候男女之事与爱无关,同处一室,说不定就会一触即燃,曹柒考虑到这点,借着太后的名头,喂她一碗绝子汤。
还真是一手遮天。
想起当年那个受人欺凌、跪在她脚边寻求庇护、最后借由她搭上圣驾的小宦官,黎昭恍惚眯眼,想来,早在曹柒求她的那一刻,就已谋划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如今想想,那些将曹柒欺凌得遍体鳞伤的宫人,都是曹柒故意激怒的吧。
“曹公公若将心思全部用在仕途上,必将稳坐高位,可惜......”
曹柒没去猜测黎昭在可惜什么,如同高位者在睥睨命如草芥的蝼蚁,轻飘一句:“来人,喂娘娘喝药。”
如同在对蝼蚁说“上路吧”。
除小梅红外,小财子和小宝子一同上前,一人推开拦路的迎香,去抓黎昭,一人端起药碗,咬牙切齿挤出一句“得罪了”,随即掐住黎昭的嘴,强行灌药。
迎香气得直哆嗦,尖叫出声,被小梅红反手三个巴掌,打倒在地。
“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黎昭被小宝子掐住下颌,憋红了脸蛋左右躲避,“曹柒,借一步讲话。”
“娘娘趁热喝药。”
“贺云裳!”
一个陌生的名字从黎昭口中吐出时,原本淡然自若的曹柒浑身一震,她颤着指尖抬手,叫停了小财子和小宝子的粗鲁举动。
“你们都下去。”
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架起哭花脸的迎香一同退出陋室。
小梅红也快步离开,轻轻合上门。
陋室只剩两人。
曹柒看向脸颊被掐出红印子的黎昭,有肃杀缓缓流淌在眼中,“娘娘刚刚在喊何人?”
黎昭敛去满身疲惫,笑道:“太傅庶女,于九年前不知所踪,失踪当日,宫里死了一个从蚕室活下来的少年,之后多了一个叫曹柒的宦官。”
“娘娘慎言!”
“我说得不对?”黎昭迎视对方愈发愤怒的视线,蚕室是施行男子阉割之所,能从蚕室活下来的人,才有望成为宦官,那个少年被人杀了,死无全尸,而杀害他的人,是亲手送他入宫、与他容貌相近的一名少女。
少女以二两银子诱引贫穷的少年入宫为宦,少年到死都不知,他是少女千挑万选的孤儿,既是孤儿,形如浮萍,无人会去注意浮萍的去向。
少女顶替了少年,“脱胎换骨”,一来摆脱了食人不吐骨头的太傅府,二来离心中的明月光近了一大步。
少女曾被萧承在不经意的瞬间解过围,从此情根深种,却因庶女之身,无法名正言顺入宫,可就算是嫡系贵女,有黎淙坐镇,帝王的后宫也送不进多余的女子,其中还包括太后的侄女。
“凡事讲究证据。”曹柒压抑着油然而生的怒意,怒意中夹杂着恐惧,自坐上司礼监第二把交椅后再不曾有过的恐惧。
黎昭点点头,“是要讲究证据,验明女儿身即可。”
曹柒捏住汤碗,指尖泛起白痕,语气平静道:“在冷宫,娘娘觉着自己还有开口的机会吗?屋外那四个,都会给娘娘陪葬。”
“你可以将屋外的人灭口,无人敢追究。可你杀我,萧承会追究。”
“岂可直言陛下名讳!”
“贺云裳,还是想想自己吧。”黎昭掰开她捏碗的手,强行与之交握,带着玉石俱焚的坦然,“给你个机会,替我拿回爷爷的骨灰,再送我出宫,从此,咱们山水不相逢,否则,同我一起入深渊吧,你多年的隐忍和努力,将功亏一篑。”
冒名顶替,可不是儿戏。
曹柒被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攥住,大可一把甩开,可她迟迟没有动作,冰清玉洁的“躯壳”出现皲裂,蓦地握紧那只小手。
“娘娘不怕我在宫外杀你灭口?”
到那时,饶是陛下,也不会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