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决定修道那天,师尊就对他说过。
若要一心修道,就必须斩断尘缘。
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若是强行与凡人沾染关系,必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那时他尚年幼,并不懂师尊话中的含义。
他只知道,他李青寂六岁入宗门,十岁筑基,二十岁结丹,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修炼奇才。
他理所应当地以为自己凌驾于众生之上。
直到那年,他下山历练,遇见了一个凡人。
那是个姑娘。
圆圆的眼睛,瘦小的身体,背上背着一个半人高的背篓。
他在林中等妖兽出没的那半个月里,她每天都会来采药。
他无聊的时候,会站在树梢上看她。
看她满头大汗的爬上小山坡,只为了一小截成色并不算好的何首乌。
看她找到了一小片地黄,就高兴地合不拢嘴。
看着她一天天,将那只背篓慢慢填满。
后来,他将那只妖兽一击斩杀于剑下。
那是一只紫狸幼兽,平日以山中蛇鼠为食,算不上什么伤人的恶妖。
这样一只妖兽,本不必他浪费半个月的时间。
如今既已除了妖兽,他也应该尽快离开。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想再留一日。
就一日。
一日又一日。
他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在一个寻常的下午,他满身伤痕地出现在那个姑娘的面前。
他说他叫李凡,因为不小心惹怒了城里的贵人,被打了一顿,逃命至此。
假的。
名字是假的,伤也是。
他李青寂从十岁筑基后,就再也没输过一次比试,他遇见了那么多的对手,没一个能伤了他。
可是阿筝信了,她带他回了村子。
“阿~筝~”
李青寂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这个名字,语调在舌尖流转时,酥酥麻麻的感觉流遍全身。
就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到,向来不可一世的自己,在和阿筝说话时,竟结结巴巴,红透了耳尖。
李青寂想,他完了。
也许这就是凡人所说的缘分。
缘分不可挡,乃是天意。
什么尘缘,什么万劫不复,他通通忘了个干净。
他跟着阿筝留在了那个村子里。
阿筝是村里唯一的医女,虽然爹娘都已经离世,她却有一手好医术。
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谁家老人生了病下不来床,谁家孩子发了高烧久久不退,求到阿筝这里,她总是急急忙忙地背上她的大背篓就跟着跑了出去。
村里的人都很喜欢阿筝,知道阿筝是一个孤女,每日都忙着上山采药,因此一到饭点,总有人请阿筝去家中吃饭,又或者是带些自家的粮食来送给阿筝。
一个月。
两个月。
他留在这里的第一个除夕日,村里人都聚在一起守岁。
在村里人又一次揶揄地问李青寂:“什么时候才把阿筝娶回家?”时。
他从怀中拿出了一块浅粉色玉佩,目光灼灼地望着阿筝。
“阿筝,嫁给我。”
阿筝羞红了脸,她扑进阿嬷怀里,轻轻地点了点头。
村里人笑作一团。
于是在第二年的春日里,他和阿筝成了亲。
在这个小村子里,李青寂不是宗门里的少年天才,不是师尊口中寄予厚望的大弟子。
他是阿筝的夫君,是一个凡人。
他叫李凡。
他好像真的以为自己叫李凡。
李凡留在清水村的第十年,他的师尊向他传音,在外历练许久,李青寂该回去了。
彼时,他的女儿安安正拿着棍子追着阿嬷家的大黑狗满村子乱跑。
八九岁,正是猫狗都嫌的年纪。
李凡笑着抱起了安安,递给了她一小包迎春花的种子。
夜里,他抱着阿筝,轻轻抚摸着她微微耸起的小腹,对她说,自己有事要出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
“很快是多久?”
安安戳着碗里的饭,湿漉漉的双眸不舍地看着他。
他笑着抱起了安安,又看向自己温柔的妻子,更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等这些种子开花的时候,我就会回来。”
阿筝没有问什么,只是细细为他整理了包袱,在包袱里塞了许多许多的干粮。
她说:“我和安安在家等你。”
李凡变成了李青寂,他一出清水村就将包袱塞进了储物袋里,一路御剑回了宗门。
他想清楚了。
他不做李青寂,也不修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