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又正在商议第二个大问题:病人谁来陪护照料。
盘了一阵,想让宋琼瑶去,可是长欣提出不同意:“嫂子还要照看罗初,且她文化水平有限,一个人去操心不过来。”
长健道:“不然你也跟着去,伺候人这事,总不好叫老爷们来。”
长欣都气笑了:“我有工作!我还预支了单位的工资,我走了,钱从哪里来!”
长河道:“你有工作是对的,但大家都不是没事干。”抽了一阵烟,他又补上一句,“现在粮食也算打完,我的情况,去这个冬天是可以的。”
母亲李春仙决定,各家都出一个男人,两人一组,轮流看护。刚新婚不久的长欣立马就跟上道:“我虽然有工作,可是老汪才下岗,也没事做。老汪有文化,去了也可以料理医院的事情。”
妹妹把自己新婚的丈夫都贡献了出来,长健岂有再推脱的道理。尽管秋日劳务繁重,妻子秦明月一人还要照顾两个孩子也实在为难,但二哥的生命能否挽救,就在此一行。掂量再三,他也点了头。
大哥长河道:“都这么说了,那我是没什么问题。”
事情紧急耽误不得。三个汉子抬着长乐,坐了八个小时的车,去省城求活路。
伺候病人不是想象中容易。
长乐身不能动,而又时时用药,身边人不能离身不能合眼。经济窘迫,饿了只有方便面可以吃,渴了就喝医院的免费开水。繁重的体力劳动没把长健累瘦,这煎熬的陪护生涯却让长健憔悴了不少。
长乐的五谷循环问题也十分尴尬,伺候人屎尿这种事情,三个汉子哪里做过?一点一滴只能学习,但都为了长乐的生命忍了下来。
各类的营养素流过二哥的身体,再变成污浊的废物流出来。这些东西在消耗长乐的生命,也在消磨着长健的耐心。
二哥是痛苦的,经常流眼泪。
他这样长长的身躯,不能像从前一样高谈阔论谈笑风生,甚至于已经成为囚禁意识的牢笼;他这样有趣的灵魂,不能再输出什么快乐,甚至于连思考都要用力气,都是负担。
他口不能言,不知是在痛苦活着受罪,还在痛苦无法免去死亡。
不知道,现在他连自己的生死都难以决策。
三个月后,钱终于花尽了,到处也借不来一个子儿。而大夫也不再肯用药:回去吧,在家多陪陪家人。
这句话无疑是柔软的死刑令。长健听后,就在医院失声痛哭起来。哭过后,他的心里却反倒感觉到了一阵轻松。
三个汉子,怎么把长乐抬去的,也就怎么抬了回来。
曾经新婚的房间,此刻变成了长乐最后的养病之地。长乐躺在床上,在等待他最终的宿命。他几乎不能张开的嘴,发出了微弱的声音:“阿初呢?阿初在哪里?”
长健转头就去接阿初,他一路摩托车开得飞快,来去就像是一头猎豹。
猎豹把发懵的小阿初带到长乐跟前。长乐只能转动眼珠,他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阿初,好似要长出一双手来抱着她。可惜他和阿初这样近,也却那样遥远,遥远到不能去摸一摸女儿的头。
长欣忍住眼泪,推着阿初去跟前,道:“替爸爸暖一暖手吧。”
发懵的阿初认不出父亲。
她那曾经健康的、活泼的父亲,此刻躺在病床上,形容枯槁,眼窝深陷,身上几乎没有肉,如同一具干尸。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内心的恐惧使她抗拒上前。
见罗初来,父亲只动了动眼神,再无别的动作——显然,他已经做不了别的动作。
罗长欣声音沙哑地推着阿初上前:“给爸爸搓一搓手吧。”
阿初很想哭,但她不愿意让别人觉得自己好像很悲伤、很软弱,她咬紧牙关:“我的手太冰。”
唯有长健看出了阿初的矛盾,他翻了个白眼,道:“蠢货。”
那天晚上,不知是几点,也忘了是什么天气,更不记得是怎样的场景,长乐在他新婚的屋子里永远地、安静地睡去了。
阿初还在睡梦中纠缠,耳边传来一阵锋利的声音:“你爸死了!你还睡!听见没,你爸死了!”
太困了。
以为那声音是个梦。
所以至今无法辨认出,说出这句话的人到底是谁。阿初只记得,院子里逐渐开始嘈杂起来,大人们逐渐开始哭起来,有人来给她披麻戴孝,仿佛她是个任人装扮的玩偶。
就这样闹着,闹到东方初白。
阿初跑去父亲的房间,一看已经被锁上。她知道父亲是孤独地躺在那房间里,犹如一个灵魂在坐牢。隔着窗户,她想象着父亲在房间内的不安和痛苦,想着想着,笑出来。
哭不出来,就只得笑出来。
葬礼隔天就举行了,长健忙里忙外,四处救火。
他是这个家目前的主心骨,一切事宜都要他来拿主意。柴火不够烧、面条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