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见母亲经久不回,于是出门去找。
半晌间不见屋里再有动静,三媳妇秦明月蹑手蹑脚来看了一眼。只见宋琼瑶眼泪已经流干,汗水也凝固了,整个人就像是一具在水里打捞起来的尸体一般,无声无息。
秦明月吓了一大跳,紧张喊唐彩霞道:“大嫂子!大嫂子!”
唐彩霞才晕晕乎乎地打了个盹儿,被秦明月这么一叫,急得跳了起来,问道:“什么事?什么事?”当即便窜过去,探看床上的宋琼瑶。
秦明月睁大着眼睛,颤抖着手说道:“二嫂子不动了。”
“哎哟哟!”唐彩霞的哭声如一道惊雷,一下子把整个院子炸醒了。
罗三丰急忙叫罗长健去开拖拉机,套上板车,把宋琼瑶送到县里的医院里。
当晚,宋琼瑶终于是如愿以偿地进了县医院——她胎死腹中,若非送来得快,母子都没了。天可怜见,宋琼瑶的命算是保住了。
医生紧急给宋琼瑶流产,取出了一个成了型的男胎。
大夫对这件事情虽然见惯不惯,但依然很生气:“孕妇营养不够已经很难支撑胎儿生长!怎么不早些送医院来!这幸亏是把孕妇的命保住了,但以后要是落下病根,怀孕就难了!”
医生的话句句烙铁一般地烫在李春仙的心上。
尤其是当李春仙听说那男胎已经成了型之后,双眼瞪直,一言不发。半晌后,她好似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像是一个破烂的收音机一样,在医院的长廊里放开嗓子嚎起来。惹得护士叉着腰烦她。
宋琼瑶在床上苏醒过来,得知孩子没了的消息,一点力气也没有,只顾流眼泪,一行一行,淌在心上。
罗长乐蹲在医院长廊里,禁不住捶打着自己的头。
这时候他后悔自己没有听妻子的话,这时候他怨恨自己的懦弱。可惜一切已经晚了,一日之间,他从即将做父亲的喜悦中掉落下来,摔进了儿子死亡的深井中。
李春仙张着一张嘴,只管哭叫,半句话也说不出来。罗长欣心疼说道:“妈,你别哭了。嫂子以后还会有的。”
此时此刻,李春仙比自己流产都难过千万倍。她难过的是,这来之不易的香火,终于是灭了。
小舅子大姨姐自然是要来医院探望的。罗长乐不知道是怎么交代法,任凭小舅子大姨姐在医院指着鼻子骂。在一声声叫骂声中,最终宋琼瑶说道:
“离婚吧。”
罗长乐哪里肯。尽管自知有些事情自己没有做好,让妻子受着百般屈辱,可面对自己的母亲,他是无力且懦弱的。
听见儿子媳妇说了离婚的消息,李春仙先冲上来,对着媳妇说道:“琼瑶。你可不能这样。你想想,你不愿意下地干活,妈就让你在家里待着,你要吃饭时,也是妈伺候着给你做饭。鸡蛋猪肉,妈一点不曾碰过,都尽着你吃。你不能因为这,就任性闹着离婚呀!你看,住院费这样贵,妈今天是一个子儿也不错的交上去的。你没这福气把孩子生下来,以后咱们有的是机会。”说着,又哭起来。
大姨姐冷笑道:“亲家姨,真是会说话。说来说去,宋琼瑶搭进去了一条命,孩子生不下来倒还是宋琼瑶的错了。”
正在吵闹间,护士进来骂道:“其他房子里的病人还要休息呢!你们吵什么,要吵架,回家吵去!”
三弟罗长健此刻却一个猛子站起来,对长乐的大舅子姨姐说道:“你们收了钱,把人嫁给我们家,这就是我罗家的人了!现在哪里轮得到你们指手画脚,出去,都给我出去!”便站起来,把小舅子大姨姐都吵嚷着赶出门去。
长健的力气大,蛮横如牛,姨姐舅子们只得骂骂咧咧出去了。
娘家人被赶出去,宋琼瑶立刻变成了一个势单力薄的蓬头鬼,她被索要她生命的一群人围在一起,无力抗争。他们这群人都哭着,哭声环绕病床,宋琼瑶觉得他们是提前哭她的死亡——他们还能再骗一个女人进来生儿子,她的命从此没有价值了。
于是在罗家人呜呜咽咽的哭声中,宋琼瑶闭了眼睛,一言不发,是等死的状态了。
罗长乐坐在妻子床头,说道:“你们都回吧,我照顾琼瑶。”
李春仙道:“你一个男人家,哪里懂得照顾女人?——你回去,妈知道怎么伺候人,一定把琼瑶好好带回来。”
长欣劝母亲:“现在这个时候,妈还是回去吧。哥嫂子有什么话,让他们彼此说开也好。”
这一句倒是提醒了春仙,万一儿子一上头,把话说开了,把婚离了去,可就得不偿失了。春仙立即上前来,一把拉过长乐,道:“现在不是你们说悄悄话的时候,要说,也必得琼瑶身体好了之后再说。你回去,妈在这里劝劝琼瑶。”
没人知道李春仙心里在想什么,唯有秦明月冷笑了一声,提醒春仙:“妈,照看的事情是小事。我看你不然还是赶紧进城去取钱才好,二嫂子这一回,没有三个月出不了院。这钱,可不能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