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长安尚书台里的荀攸微微蹙眉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另外一个人也在望着即将沉入黑暗中的陇山沉思,这个人就是汉宁国中郎将张郃。
在冀州袁绍帐下,张郃与颜良、文丑、高览三人合称‘河北四庭柱’,是黄河以北的四尊偶像。只可惜物是人非太快,其他三员仍在河北奋勇跃马,而他张郃则整整销声匿迹了将近一年。
从心底来讲,张郃并不是太在意名气的人。但当他重新统御两万五千余大军,跨马走出长安城的时候,他才蓦然发觉自己那沉静悲伤的心,忽然被长安城震动的欢呼声给刺激到了。
汉室,这是多么一个让百姓们激动的存在。街头巷尾、市井坊间无论任何人,都可以谈论一下汉室究竟那员良将最风头无两。
这真的怨不得那些浅薄的百姓,而是当今天子实在就如一颗温润皎洁的月亮,吸引着大片的光华璀璨的将星围绕在他身边,使得汉室好像怎么也不缺良将。沉稳刚毅、练兵有术的,有徐晃、高顺;白衣胜雪、武力不凡的有赵云、马超;甚至就连世之虓虎的吕布,也终于屈服在那月华的光辉下。更不要说,还有文聘、李严、韩浩、张绣等将领,也都冒出尖儿来,为世人所知。
天子每一次班师还朝,就有两三名良将的名声响彻关中大地。而他这个曾经的庭柱,却早被世人所遗忘,成为长安孩童都陌生的名字。
长安城门外酒香飘溢的时候,张郃根本听不到有人呼喊他的声名,那样的刺激,让这位孤苦的战将
之心,于冰冷寂寞中瞬间迸动了一下。
经历了一年的沉沦,张郃对刘协的恨已然消逝不少。虽然他还不能完全原谅那个少年,但他也知道,那个少年其实并没有错。从法理道义来讲,他张郃是员叛将,天子不曾怪罪还想着将他家眷接回长安,收服自己倚为重用,本就是十分宽容恢弘的大度。而且,张郃也清楚,自己真正的仇人,其实就是自己曾经效忠的主公。
汉室与袁绍之间,在张郃有生之年,必然会有一场大战,这是谁都可以预料的。但倘若自己想手刃仇敌,杀回那个让他埋葬了荣誉和梦想的地方。张郃就必须拿出相应的实力来。
幸运的是,天子再一次大度地给了他这个机会。
按照天子的意思,他此番只需迎回马超便为大胜。但张郃知道这远远不够,所以,他必然要出乎天子的意料,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才能让他明白自己已经完全做好了重新当回一员战将的觉悟。
不过,当张郃到达凉州后,这一个月来的所见所闻,让他忽然明白一切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儁乂,我们都小瞧了陛下啊……”杨修痛苦地捂着脑袋上前,拍了一把张郃的肩膀抱怨道:“原以为只是对付一群头脑简单的羌胡,可想不到,陛下那般谨慎小心,原来另有深意。”
张郃有些不满自己被杨修搅扰,但心中亦有同感,不由点头应了一句:“不错。倘若我军不顾马将军之危,逐个击破敌军,则令韩遂有所警觉。一旦羌胡大军注意力不再在马将军
身上,分散穿插入关中各地,我等便酿造了遍地狼烟之弥天大祸。可若是……”
“可若是只营救回马超,你便觉得这实在没什么挑战。吕将军一出场便风华绝代,建立了不世威名,而我们困顿月余,却最终不过一场小胜,实在有些交代不过去的意味。”杨修晃了晃手中的骰壶,眼中里闪现出洞人心腑的狡黠:“但若想着将韩遂引入北地,那意图好似又太明显。不好办,不好办啊……”
被杨修说破心事,张郃并没有太多的不自然。他仔细凝视着手中的地图,又唤过身边的向导指点着问了两句后,请蹙的眉头才攸然舒展开来:“德祖,我现在有些明白,陛下为何要授予我都督中外诸军事的权限了。凉州战场纷乱繁杂,若我没有这等权限,还当真不可能因势而动。”
“哦,听你的意思,似乎有了应对之策?”杨修顿时来了兴趣,好看的嘴角也随之翘了起来:“我一直等着你来向我请教,没想到还是没有等到这一刻。就是不知,你那应对之策,是否与我之策殊途同归?”
“想必,是一样的……”张郃笑了笑,眼下这战局看似纷乱,但究其根本不过一条。只要能逼得韩遂不敢分纵兵士、又气急败坏地只能一路进攻,所有问题便都迎刃而解。想要做到这一点,以目前形势来看,恐怕只有他心中的那一招了。
“既如此,那你又欲选择何人当做你这剑走偏锋的利刃?”杨修这时不再晃动手中的骰壶,将目光转到了张绣、文聘、韩浩三人身
上,故意说道:“这三员战将,可都是陛下的心腹之将。你若折损了其中一位,恐怕陛下不会给你好果子吃的。”
“男儿生于乱世,自当报效沙场,马革裹尸,军师说此欺辱之语,是何用意?”张绣年轻气盛,率先站了出来。而文聘和韩浩两人,却只微微笑了一笑,抱拳异口同声说道:“军师不需用此激将之法,我等既已投效汉室,便已有了视死如归的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