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夫人大吃一惊:“这,这是欺——”这是欺君哪!
不过她说了一个字,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了。皇上能被立为太子,能登基为帝,都是倚了太后和于家的势,所以这半个朝堂都是于家的势力,皇帝反而要退一射之地了。十年来都是如此,要说欺君——嗯,至少于阁老一直都有意无意地压着皇帝,且官员们对皇帝哪可能真的一字谎言都没有呢?对于阁老说什么欺君,真是没什么意思。
鲁显脸上有些茫然:“这,这不仅仅是欺君啊……”要说瞒着皇帝什么事,或者有时候逆着皇帝的意思来,这种事他也不是没做过。皇帝年轻,又不知道下头的疾苦,多少事不得指望着阁老以大局为重,判断处置呢?
就譬如说上回皇帝要封的那个药师,明明是先帝都厌弃的人,皇帝再封起来,可算什么呢?不就是为了宫里蒋婕妤落胎,皇后有些嫌疑,皇帝就格外的提拔蒋家,给蒋婕妤撑腰么。可是若长子非嫡,将来多少麻烦,皇帝就没想到了。
总之,自鲁显入了于党之后,他一直觉得自己没跟错人。虽然也总听到有人说于家嚣张,以臣欺君,但在他看来,于阁老处置政事极有能为,比年轻的皇帝强多了。为天下计,是把朝政交给有经验有能力的老臣好呢,还是让皇帝毫无经验地乱冲乱撞好呢?这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然而这次这件事,可真叫鲁显有些看不明白了。
“阁老把于锐派出去,是去平红莲教的反叛的。这,这可是大开杀戒的事啊!”若是官吏瞒报灾情的消息年前就报上来,皇帝立刻派人去处置,或许不会酿成后来那么大的事儿。然而现在,一个官逼民反已经变成红莲教别有用心借机造反,那这掉的人头可就少不了。
鲁夫人半天才明白过来:“老爷是说,于阁老这是——是有意的?”
鲁显直直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不知说什么好。
开始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压根不愿意相信,可是想到于锐带兵出去,他就不能不动摇了。别人可能不知道,但他知道,于阁老曾经在陆大将军离京之前请他喝过酒,听说是想把一个孙女嫁给陆大将军的小儿子,但是被陆大将军以孩子太小不知贤愚,恐怕贸然订下会耽误了于家姑娘为由,婉言谢绝了。
这事儿鲁显多少猜到了,于阁老要跟陆大将军联姻是假的,想让他提拔于锐才是真的。毕竟陆大将军这人的脾气人人皆知,明摆着是除了抗倭保民之外什么都不问的,所以皇帝用他才用得放心。
但是之后于锐一直没动静,也就是说陆大将军不但婉拒了亲事,连于锐也不肯带到自己军中了。
若说别的卫所,于阁老也不是不能把人塞进去,但现在除了东南西北二地之外,并没什么战事,各卫所都有点无所事事,于锐去了也没什么功劳可立,反而就此远离了京城,再想回来就难了。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来了红莲教煽动灾民造反的事儿,于锐逮住这个机会,就披挂出征了。如此,等他平叛回来,一个功劳是跑不了的。到时候能去哪里,就看于阁老使劲了。
当时鲁显觉得这法子不错,煽动灾民造反,这必须杀!尤其是还敢传什么皇上继位不正的话,不杀难道留着过年吗?
然而当时的念头,放到今天来就只觉得后背上冒冷气。放出假消息,把官逼民反说成蓄意造反,于阁老——这是打算用百姓的颈血来给于锐染一个军功吗?于阁老,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这件事简直就像一根棍子,结结实实打在鲁显头上,把他打得有点懵了。
鲁夫人看丈夫脸色都发白,吓得赶紧给他拍背抚胸,又端起已经不太烫的茶来:“老爷快喝一口定定神。”
鲁显茫然地接过去喝了一口,是凉是热也没怎么品得出来:“你说,阁老怎么能——这么忍心呢?”他是农户出身,虽然家里还算是过得去,但很知道那些连田地都没有的佃农过得有多辛苦,一个天灾可能就要家破人亡。现在已经是天灾了,不但不抚恤,还要给他们扣上造反的罪名吗?这个,这个不可能是于阁老做的事吧?
鲁夫人试探着道:“或许阁老也是被下头人蒙蔽了?”
鲁显看着妻子不说话,鲁夫人就只能苦笑。也是,消息都是于阁老从年前压到年后的,说他被蒙蔽了,鬼才信呢。
夫妻两个面对面坐了一会儿,鲁显才无精打采地道:“我去给母亲请安。”
鲁夫人瞧着他出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她还是了解丈夫的,鲁显热衷宦途,平日里也和光同尘做些不很地道的事儿,但为恶的胆子却是没有,公事上也勤谨能干,尤其是他对于阁老在前朝大胆扶持先帝,并在之后协助先帝治理天下的事儿十分推崇,不然于党里想做这个右侍郎的人多的是,于阁老怎么就提拔了鲁显呢?
然而当初越是推崇,现在大概就越是震惊?鲁夫人再摇摇头,她是知道鲁显没有为恶的胆量,但还真不知道他心里还藏着这么一小块脆弱的地方,竟然对那些农人还有如此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