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金銮殿偏殿】
茶杯碎裂的声音清晰传来,肖大监顾不得皇帝之前屏退众人的旨意,快步跑入殿内:“陛下!您怎么了!”
面容要比真实年龄苍老十岁的皇帝用拳头一下下砸着额头,一时疼的说不出话,他一只手向大监招了招,大监立刻会意,上前熟练地按摩起来。
“可以了,”过了整整一刻钟的时间,皇帝终于叫停:“还是你的手艺好,其他人怎么都学不来的。”
肖大监恭谨又谦卑地从皇帝身边退下几步:“毕竟跟了陛下这么多年,手艺怎么都练出来了。只是奴才的手法只能稍微缓解一二,以防万一,陛下还是宣太医看看吧。”
“不必,”皇帝摆摆手,重新拿起奏章读起来,边读边随口道:“老毛病了,看多少次都一样。他们又不敢下猛药,不过是把那苦汁子调得更苦来应付朕罢了。朕可不想折磨自己,就这么地吧,什么时候一蹬腿才算解脱呢。”
肖大监被他这话弄得哭笑不得,跪求道:“陛下,这可不兴说啊。您这话传出去,太医院那帮人怕要羞愧而死了。”
“有什么不能说的,人总是要死的,早晚的事儿罢了。”皇帝的手虚虚一抬:“起来吧。朕也不是说他们医术不行,只是下猛药能不能好另说,一旦开始,至少两三个月都不能碰朝政了。”他点了点面前的奏折堆:“可你看看,这么些东西,哪有一天放的开手!如今这天下,暗潮汹涌啊……”
肖大监从门外的宫女手中接过一盏新茶,低眉顺眼地呈到了皇帝手边:“陛下英明神武,洪福齐天,纵然民间有些闹事的奸佞,也成不了大气候。再说,几位殿下也都龙姿英章,定能为陛下分忧。”
提到自己的儿子们,皇帝突然沉默下来:“今日温启荇求见时说的话,你也听见了吧。”
肖大监立刻伏地请罪:“奴才并非刻意探听……”
皇帝不耐烦道:“朕还什么都没说呢,动不动就跪,看得朕心烦。”
“起来吧,你身上有功夫,朕谈事时又没把你遣出去,话自己飘进你耳朵里,还能不听么?”皇帝轻叹一声:“对于顾开礼,你怎么看?”
肖大监跟在皇帝身边半辈子,知道再推辞下去他就真要生气了,遂起身回道:“三朝老臣,城府颇深,是条老狐狸。”
皇帝瞥他一眼,嗤笑一声:“还说别人是老狐狸,你不也是?要不怎么偏就落了最关键那条不说?”
肖大监:“……还曾是大殿下的师父。”
皇帝轻轻揉按着眉心:“我与那孽障……今生父子缘分已尽啊!”
肖大监没敢接话,如果说俪皇后和六殿下是皇帝的逆鳞,那废后和大殿下就是一块碍眼又不肯愈合的疤。世家的毒瘤像插在陛下心里的一把根深蒂固的刀,不动不行,可要是动了,也是足以动摇国本的一场风波。
“原以为他这几年终于肯安分一些,谁知还是这样狠毒,简直与他母亲一模一样。”皇帝的语气中蕴含着浓浓的厌恶,还带着丝丝后怕:“这一回,险些折进去朕两个儿子,还有十八弟……那孩子还是心软,也肯给害他的人一个痛快。”
皇帝没点明“那孩子”是谁,肖大监便默认为他说的是七皇子:“七殿下的确仁厚。”
他说话时垂着眼帘,所以没有看到皇帝探究而深沉的目光从自己脸上划过,等他似有所感地微抬眼皮偷瞄时,皇帝又恢复了闭目养神的姿势,丝毫看不出不对劲。
“滑不溜手的东西。”皇帝轻飘飘地骂了一句,只有他自己知道说的人究竟是谁:“可惜,现在还不是动的时候。”
肖大监背上突然莫名其妙立起了一层寒毛,还没等他想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份盖好章的圣旨已经被扔进了自己怀中。
“老七来年就要大婚了,此事他立了大功,当赏。传朕旨意,让礼部的人先备下去,选几个封号给朕看,等老七回来就行亲王册封礼,先不给封地,在上京找个好地方建府筹备婚事。”皇帝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明玦也懂事了,不过亲王嘛……想来他也不稀罕,不如交给他点实事儿,别再成天招猫逗狗的闲着——嗯,选个什么封地好呢?”他看向肖大监:“你给个建议?没事儿,随便说,朕也就随便一听。”
肖大监嘴角不由得抽了抽,但也知道今天不说出点什么皇帝是不会放过自己的,斟酌片刻道:“这个……如今荆州无主,一片混乱,恐怕不知情的人到那儿去只会一头雾水,郡王殿下聪慧,又是卫将军后人,自有勇武之处。这段时日一直跟在七殿下身边,想必也学了不少东西。正好卫小郡王从前没有封地,不如就把荆州……”他试探地窥着皇帝的脸色:“封给小郡王以做历练?”
“哈哈哈,”皇帝的反应出乎肖大监的意料,只见他抚掌大笑,笑完方道:“你这话说的,可不老实。”
他吐出这句话时,声音里甚至还有未尽的笑意,可听在从小陪着他长大的肖大监耳中却如晴天霹雳,膝盖一软——这回是真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