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梅花,只是凝视着连书晏,目光不忍移开,近乎贪恋一样想要把他的全部装入自己的脑海中。
他原本是故楚国的君主,国破家亡之后,牵绳系颈来到了她的身边,为奴为侍。
他的美貌揉进了他身后万丈山河,一顾倾国,再顾倾城,这世间万般风华,来到他的身边,都成了黯然失色的俗物。
宋元安走到他身边,夺过剪刀丢在地上,宫人紧随将一杯酒端了上来。
“我改变主意了,将来九泉之下,还是想与郎君云雨欢好。”
宋元安微笑着,“今日我满足郎君的心愿,我的时日不多了,想带郎君一起走。”
连书晏目光潋滟,盈盈如掬水月,他抬眼凝视宋元安片刻,似期待又犹疑:“你想要我陪葬吗?”
宋元安问道:“郎君愿意为我饮毒吗?”
“倘若陛下所求,在下百死不辞。”连书晏笑吟吟地握住了宋元安的手。
“死后还能伺候陛下,是在下莫大荣幸。”
他不惧死,只害怕生离死别,阴阳相隔,他最害怕的是她弃他而去,将他孤零零地抛弃在这世上。
宋元安微笑地将酒端到他嘴边,“请君先行。”
连书晏仰头服下一杯清酒,想必这是极为温和的毒药,没有任何痛苦,他只感觉到意识困倦,身子软软地倒在她的膝盖上。
陷入沉睡之前,他感觉自己被温和地注视着。
宋元安轻轻地抚摸着他五官与长发,喃喃地道:“连书晏,你自由了……”
连书晏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伸手想要去抓住她的衣衫,抬手时却只揽住一片虚空。
他双目赤红,用尽最后的力气瞪着她。
不、不可以这样对他!
他想要跪下求她别这样做,可是药效发作,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
宋元安起身,轻轻吻了下他的眉稍,细声呢喃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宋元安端起他用心整理的梅枝,转身离开,安排好的人立刻动了起来,将连书晏带上了马车。
大雪初霁,想必南下的官路,会平坦许多。
若是快些,半月有余,车马就能度过长江,抵达曾经楚国的故地,他朝思暮想的故乡。
宋元安身体还好的时候,连书晏不止一次跟她提起故乡,那是一片软绵绵的温存水乡,人们总是晃悠悠撑着小舟,宁静恬适几乎要淡出尘世。
他说,若是今后得空,可寻一江南小镇,置一屋宅长住,青石板砖细雨微风,春观桃杏夏观荷,江南好风光。
并非放虎归山,因为她知道,如今的连书晏永远不会成为魏国的威胁。
让他离开,是她临终之前的私心。
她想让她的爱人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除了送他离开,宋元安想不到可以令他活下去的办法。
他走之后,冬夜寂寂。
宋元安夤夜醒来,忽而感觉精神好了许多。
她看着连书晏留下的梅枝,红梅灿灿,即便被剪下枝头,也比她这具枯骨要有生命力。
屏退所有人,宋元安走出屋子,在雪地中踽踽独行,来到梅林中。
提灯映雪,她的肤色更如雪般洁亮动人。
她看着枝头的梅花,喃喃地道:“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她一生命途多舛,先帝在世时,皇位之争惨烈,她身子孱弱,身后又没有足以支撑的家族势力,却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登上皇位。
权势地位,她该有的都有了,宿敌也死于她的刀下。
若说遗憾,那就只有久病沉疴,注定早亡,无法与心上之人相伴终老。
得必有失,走到这一步,她也算是释怀了。
只愿他一路平安顺遂,百年之后,归于其居,共为黄土,就已足矣。
她坐在梅树下,抱着花束缓缓合上眼睛。
有红梅落在她的眉间,将她的一生定格在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