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七月,刚过立秋,天还热得厉害,连迎面而来的风都是热的。
李扶萤闷了满身的汗,蓬松的碎发都湿哒哒地黏在脸上,她就指着路上人少了开窗吹吹风、凉快凉快,可一掀窗,风吹来的那股热浪比车里的还热上不少。
她一下就拧了眉,没好气朝外喊:“这都走了多久了,怎的还未到?李砚禧,你想让本小姐热死在路上不成?”
没有人回答,耳边只有车轮碾压过地面的滚滚声。
李扶萤原只是有些不耐,这一下,立即恼火了,一把推开车门,发出嘭得一声巨响,朝驾车的少年怒斥:“狗奴才!你哑巴了!”
少年看一眼前方,低声答:“就要到了。”
他正在变声,原先清澈的嗓音有些暗哑低沉,扶萤嫌难听,前一阵子就下了命令,若非必要,不许他开口说话。
不过,李扶萤当做没想起来,看着他又骂一句:“长嘴不会回话,以后我便将你的嘴缝起来!”
“是。”他低着头回答,很是乖觉听话的模样。
李扶萤很是满意,心情好了不少。
这个李砚禧从小和她一起长大,最是听她的话。她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她叫他上天,他不敢下地。否则,李家败落,她孤身一人,也不会还将他留在身边。
“再驾快点儿,热死了!”
她又埋怨一句,正打算转身回到车厢里,不料车轮突然压过一块儿石头,带得整个马车剧烈一抖,她也稳不住,往前摔去,一头砸在少年的胸膛上。
“李砚禧!”她火气又冲上来,顶着微微凌乱的头发,怒声大骂,“你想摔死我吗!”
少年垂下眼,看着凹凸不平的路面,低声解释:“我不是故意的,这里的路不好。”
话音未落,前方又出现了几块碎石,李扶萤有了防备,虽是又往前摔了,但她双手扶住了少年的肩,没摔得太惨,只是嘴里仍旧骂骂咧咧的:“什么穷乡僻壤!连个路都修不好!”
少年未接话,微微垂首,轻嗅她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栀子香。
李扶萤并未察觉,仍旧骂个不停。少年悄悄看她一眼,要将头垂得更低一些,闻得更清楚一些,她却突然在他肩上打了一巴掌,又斥:“你长眼睛做什么的!那样大的石头不知道避开吗!”
李砚禧垂了垂眼,悄然收回弯下的脖颈,低声道:“是。”
扶萤又瞅他几眼,转身钻进了车厢。
再往前走便顺畅了,车子没再剧烈颠簸过,平平稳稳抵达了前方县城,李扶萤不禁心想:这狗奴才,真是不骂听不懂话,贱得慌!
县城里人多了,她不好在这里教训他,隔着帷帽瞪了他一眼,抬步进了客栈里。
李砚禧识趣跟上,与客栈掌柜打交道:“要一间客房,不用太好,也不能太差,再送些吃的和洗澡水来。”
这是李扶萤的要求。
她自小不说锦衣玉食,那也是过惯了好日子的,挑剔得很。父亲离世后,给她留了不少财产,她全带在身上,并不缺一间上房的钱,只是财不外露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不敢太过招摇,只能委屈委屈。
不能招摇归不能招摇,她一定是要挑剔好一番的。
太阳没落前住的店,等她数落完已天黑了,她说得有些口干舌燥,不必多说,李砚禧便将茶递过来了。
她心情好了,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带着些笑意,终于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了:“好小禧,我这个人脾气是大了些,你莫往心里去。你和我一块儿长大,我们之间的情分与旁人不同。等到了舅舅家,安定下来了,我便除了你的奴籍,让你做管家,等你攒些银子,也能娶妻生子。”
这是奶妈教她的,对待这些下人奴才,得给一巴掌再给颗枣,他们才能听话。
这不,李砚禧就很听她的话。
至于那些奖赏什么的,她只是随口一说,给他个盼头,是否兑现还要看他表现,否则这千里迢迢从南到北,若是路上出什么意外了可如何是好?
李砚禧低着头,掀着眼,一双乌亮的眼瞳盯着她看:“嗯。”
她觉着有些不大舒服,蹙了蹙柳眉,正要说些什么,门外的水刚好送来,那目光又收了回去,去门口接水了。
房间不大,沐浴的地方在屏风后,踏进水中的那一瞬,一整天的疲惫都消除了。
她懒洋洋地泡了会儿,要起身时才发觉寝衣忘了拿,又朝屏风外喊:“李砚禧,将本小姐的寝衣拿来。”
外面一阵窸窸窣窣的翻行李声后,脚步声逼近,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屏风外伸了过来,手里拿着她的寝衣。
她头也没回,接过那寝衣,扔在浴桶边的矮架上。
她才不怕他会偷看。
李砚禧从小就在她身边服侍,和那些丫头们没什么区别,这些年也未曾犯过一次事,乖得跟狗一样,她也没将他当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