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到了眼下,傅含枝本应该赏他一句还算识相。
可观男人一脸冷寒的神色,她不知怎的,也莫名生起一股子不悦来。
她最讨厌的便是这厮心口不一的模样。
往日便总是如此,他不好,可又处处有求必应,堂堂太傅,也曾在她生病时做遍了伺候人的活计。
可他好,他又总是在顺着她时,冷着一张脸,时不时嘴上还不饶人,生怕她不知晓他心底万分不情愿。
她自幼在宫中长大,生平见过许多人,自大者有之,虚伪者不少,直率者有之,真诚者更多。
可唯独迟韫玉从不在其中之间。
她还记得母后说过,世间万般事都可以是非黑即白,但人不是,人生来就很复杂,而人的感情,则是其中之最。
她趴在母后膝头,问道,那她怎么知晓一个人是好,还是不好呢?
母后又说,最简单的法子,便是看他做了什么,而非说了什么。
因为天下有一种人,只会花言巧语地说漂亮话,实则却什么都没有做,而也真的有一种口是心非的蠢货,明明在乎的不得了,甚至可以拿命相护,却就是学不会说人话。
彼时方才九岁的她哪里能明白这些,但又舍不得让母后的话掉在地上,于是就问,那父皇算哪一种人呢?
母后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你父皇就算一个普通的正常男人。
她歪歪脑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在所有人直白的爱里长大的她天生就无法理解世间为什么会有人如此,但她一直牢牢地将母后的话记在了心上。
直到后来遇见他,她下意识便地将他对号入座。
可那时的她未曾发觉,母后只是曾告诉了她世上会有这样一种人,却从未告诉过她,这种人的在乎原来也有很多种缘由,拿命相护原来也不止因为情爱。
就如他以前,就像他现在。
她往日便一直纳闷,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这要行不行的模样到底算怎么回事?
不知晓的,还当是她这个恶主强迫了他这个良家妇男。
现在她明白了。
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口是心非,其实大都不过是心里本就如此想的,而旁人不愿意承认罢了。
当然,也或许真的有母后口中的那种人,可她不曾遇上。
傅含枝秋水似的眼眸清冷,暗含微讽,忍不住冷声道,“你若不愿便不愿,我也从未逼你,谁给你的胆子,让你现下还敢像以前那样跟我凶?”
“我没凶”
“你声音那么大,还敢说你没有?”
迟韫玉:“…”
青天大老爷。
傅含枝气笑了,面色陡然变沉,“迟晏之,以前也就罢了,可到了现在,你真以为我还会像以前那样惯着你吗?”
迟韫玉长睫下敛,漆黑的眼眸深暗如海,晦涩的光芒微微一颤。
以前 ,他说不许吃冷元子,不许躺着看话本,不许趁他不在府里就带着长风胡闹,他曾说过千百种不许,可她半个字都未曾听过,更何谈惯着他?
他其实并不喜多管闲事,也向来凉薄地觉得旁人的死活与他何干。
但她贪凉会腹痛,胡闹会受伤,看话本时总是不小心睡着,书便会重重砸在脸上。
便是如此,她哪回不是面上撒娇听话,实则背着他下次还敢。
有时被抓个正着,还先发制人地对着他生气,“迟晏之,你怎的比我父皇还喜欢管着我。”
如此这般的倒打一耙简直数不胜数。
彼时他常常被气得半夜睡不着,由衷地怀疑她这副生怕他多活两年的模样,究竟是喜欢他,还是讨厌他。
可就是这样一个,每回无论他说什么,总是理不直气也壮用自己的歪理来任性反驳,丝毫不顾他会不会气死的姑娘。
唯独当他说不喜欢她时,她听了。
让她走,她也毫不犹豫走了。
那日她走后,他攥着断掉的簪子在未点烛火的书房里空冷坐了一夜。
他一遍遍强迫自己不能后悔。
可当断簪重重划破手心时,他却终是忍不住仓惶企盼:
她总是不听他的话,总是喜欢和他闹脾气的。
她会像以前一样,第二日便想法子折腾他,或者又指使府里的人故意作弄他,再不济,再不济就是几日不理他,等他主动低头同她说话。
她肯定不会真的不要他的。
踏着最讨厌的风雪也要来见他的姑娘,怎么会不要他?
她只是生病了。
她那么娇气,每回难受都要将养许久,他一直都知道的。
后来,盛京的天气一日比一日晴朗。
他日日在太医署里把她的诊治医案翻了数百遍,连她何时晕倒,何时苏醒,生的什么病,每日吃了几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