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韫玉眼下才看清少女不仅脸色苍白,颊上蹭着灰,额头上也有剐蹭出来的红痕。
看着他的眼睛通红,水珠莹莹,似乎下一刻就要掉下泪来。
他俊脸沉了下来,眉宇皱起,声音低哑,蕴着显而易见的愠怒,“这都是他们干的?”
一说起这个,傅含枝顿时想起正事来。
“我没事。”
她顾不上身体上的疼痛,抓着男人的袖子赶紧说道,“迟韫玉,他们是故意用我拖延时间,你…”
“我知道。”
迟韫玉轻声打断她,“城门封锁,派兵四处搜查了两遍,林邱已然缩小范围,很快就能抓到他。”
谈及公事,男人语气严肃淡漠,冷厉从容的姿态,一瞬间又变回了那个曾经她永远靠不近的太傅大人。
方才的那些情绪似乎只是昙花一现。
傅含枝愣了一下,对上他平静无波的眼睛,突然反应过来。
哦是了。
她能想到的事情,他肯定早就知道并且做好应对了,哪里还用得着她去提醒…
“那便好。”
傅含枝轻轻颔首,松了一口气。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没什么好说的。
可垂下羽睫,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攥紧。
她不明白突如其来的莫名酸涩感是从何而来。
明明…都是好消息啊。
傅含枝正低着头,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额上却倏地传来一阵凉意。
她茫然抬起眸,便见眼前青影晃动。
紧接着微凉的指尖抚过她的额头,最后停在她额角处。
青色绣着云纹滚边的衣袖随着他的动作轻柔地落在她脸颊,兜了一袖伽罗香。
“疼不疼?”他问。
被风传过来的声音沙哑,竟给人一种心疼怜惜的意味来,像极了往日他们还未曾闹掰的时候。
——
傅含枝难得升起一阵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之感来。
记得大约是十五岁的时候。
她那时学琴总是学不会,性子又倔,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可想来大约委实没什么音律天赋,把手指都弹出了血迹却还是弹不出曲来。
最终只好无奈作罢。
后来她低落着去寻他,他也是这般问她“疼不疼”。
本来早已经不疼了,可他一问,她便忍不住得寸进尺,揪着他袖子撒娇让他疼。
“晏之哥哥,我疼。”
明明知晓她是故意装着可怜模样,明明知晓宫里有人照顾她,可男人却仍然会在看见她受伤时一瞬沉下脸,然后放下手中的公文折子,握着她的手给她上药。
嘴上还不忘冷冰冰地说,“想听曲儿多的是人给公主弹,好端端的,做什么非要折腾自己。”
她不高兴被他说,便非要故意向他讨一句亲昵的话。
“那些人里也包括你吗?”
男人闻言,果然气笑了,“臣往日竟不知,公主原还是个小没良心的。”
“你再凶。”
“那公主自己说,你平日想听曲儿的时候,臣哪次少了你?”
“那你这曲儿是单给我一个人听的,还是旁的姑娘也有?”
“除了公主,还有谁敢如此使唤臣?”
男人轻嗤的声音犹在耳边,却隔着年月,直至此刻才振聋发聩。
其实现下想想,那时他便已经告诉了她,他之所以如此纵容她,只不过是因为公主而已。
可她身在局中看不清,便真的那样天真地以为,这样就是关心,这样就是在意。
直到后来…
男人刻薄的羞辱犹在耳边,让她突然如坠数九寒冬,刺骨的寒冷逼得她不得不从镜中花水中月中清醒过来。
其实她怨过他,怎么会不怨呢?
只不过她怨的,从来都不是他的不喜欢,而是他后来冷漠的羞辱,而是他那三年中竟从未对她有过半分动容。
那般真心喜爱过的人,是放弃后都不敢多看两眼,生怕自己会不甘心重蹈覆辙的人啊。
无人知晓她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让她如现下这般平静淡然的,用最得体的公主姿态,再次站在他面前。
傅含枝从怅然的情绪中缓缓回神。
当初那个口是心非但会给她温柔上药的青年逐渐变成了恶意羞辱嘲讽她真心的混蛋。
却在此刻,又一起和面前这个满眼紧张的男人重合。
假的,都是假的。
都是他在做戏。
都是因为公主,而已。
少女清澈澄明的眸底情绪几番变化,最后只剩下轻然的讽刺,她羽睫颤了颤,猛地往后仰头,避开他的手指。
“别碰我。”她声音低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