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陈英从包袱里翻出一个小荷包,那是她私藏的零嘴。
以前阿爹下职回来总会带些小零嘴给她,糖粘花生,芝麻糖,蜜饯梅子什么的。从云州一路南下京城,如今荷包里只剩五颗蜜饯梅子,这还是她一直舍不得吃才攒下的。
蜜饯梅子在北方属于稀罕物,逢年过节阿爹才舍得买几颗给她解解馋,若不是这趟出远门,阿爹才不会舍得买给她。
这样想着,就觉得这蜜饯梅子分外贵重,若是拿这送给严昱安,教她识字的事必定能成。
打开荷包看了眼蜜饯梅子,想象那股酸甜在舌尖打转的滋味,不自觉咽了下口水。不知是不是咽口水声音太大,将旁边收拾床铺的春桃引了过来。
自从搬进世子院,春桃就一直在留心陈英一举一动。从前她倒也妄想过进世子院伺候,可世子爷近身的都是小厮,院里更是连个粗使丫鬟都没有。
按理说,世子爷也到了知晓那事的年纪,可一直病殃殃的,也没能选个通房丫鬟,这倒是生生掐断府里年轻丫鬟晋升侍妾的盼头。
不过,未来之事谁又说得准呢,她理了下头上新簪的鲜亮绢花,凑上来问:“姑娘这是要去找世子爷么?”
“嗯,现在过去是不是有点早?”陈英攥了下手里荷包,又看了眼窗外阴沉天色,有些迟疑,“他会不会还没起榻?”
春桃笑着摇头,瞥见陈英手里装零嘴的荷包心下了然,便道,“姑娘怕是还不了解世子爷,除非病得下不得榻,平日里辰时便起来温书了。”
“那我,现在就过去找他。”陈英恋恋不舍地将荷包收进袖袋,一边嘟囔着,“也不知他这会儿在正屋,还是在书房?”
“在书房。”
几乎是下意识回答,春桃见她还犹豫着,上前半推半哄着陈英出门去。
哪知到书房门前被守在外的平康拦下,只说世子爷在用功温书,无事不得打扰。
陈英原本就有退怯心思,可一同前来的春桃这会儿更像个忠心为主的丫鬟,跟平康解释说,昨日英姑娘的猫打翻世子屋里花瓶,今儿个特意过来赔礼道歉。
也算个正大光明的事由,平康进屋禀告后,这才让陈英进书房,却把正要一同跟进去的春桃拦在门外,春桃气恼得直瞪眼瞅平康,平康倒也不计较,守在门前充耳不闻,眼观鼻,鼻观心。
这是陈英第一次进言昱安的书房,虽不如他起居的主屋宽敞,却内饰雅致,陈设精巧。最显眼的便是那满满当当的书架,书册摞得像小山一样,她脚步不觉放缓,只觉得当头而下的压迫感。
陈英看向临窗而立眉目清冷的少年时,心上又像被屋外瑟瑟秋风刮过,连呼吸都不自觉放缓,小心翼翼唤了声,“世子哥哥?”
半晌没有回应,呼吸也因心绪忐忑而起伏,陈英觉得他在为她不肯学识字而生气。
握紧手里荷包走上前,她轻扯他的衣袖,微扬起头怯怯看向他,“哥哥,你可不可以教我识字?”
像是怕被他拒绝,又忙补充,“我会很听话的,哥哥说什么我都会听,阿英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我为何要生你的气?”
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严昱安转过头,目光淡淡扫过被小姑娘拉住的衣袖,不动声色抽出来,走到书案后坐下,垂眸翻书不再看她。
陈英攥他衣袖的手一空,下意识收拢五指,此刻心情也如掌心一样虚无空泛。
她眼神四处飘忽,瞥见桌上白瓷碗底残留的黑褐色药汁,忽然眼眸一亮,看向他,“哥哥,方才是吃药了么?苦不苦?”
“嗯,习惯了。”严昱安声音低缓,落在书上的目光有一瞬停顿。
药苦吗?
于他而言,药石济命,但从未有人问过他苦不苦。沉疴宿疾如火舌舔烛,且将他孱弱皮囊吞食殆尽,只恨病体拖累,前路渺茫。
陈英凝神静静看向他,方才临窗而立时的他,像一轮冷月高悬,疏离且孤寂。而此刻,他面容坚毅,眸光疏淡又落寞,竟让她生出想要亲近的莫名情愫。
她绕过桌案来到他身后,壮着胆子轻轻环抱住他。、
感觉怀中人身子一僵,她快速往他口中塞了颗蜜饯梅子,一边紧张得语无伦次,“我知道药很苦,从小我就怕吃药。每次吃完药只要吃颗梅子就不苦啦。”
口中酸甜还未细品,严昱安僵直的脊背窜起一股暖意,不知是来自小姑娘绵软的身上,还是自己因羞臊而起。
他强压住紊乱的气息,伸手将小姑娘的胳膊从身上拉开。
脸色仍是不好看,但动作却很轻柔,握着小姑娘的手腕还没松,他认真看向她,“阿英,不可无礼。”
陈英抽回手站直身子,见他一脸严肃,又缩了缩肩膀,有些不自然地嘴硬说,“你是哥哥,又不是旁人。”
严昱安一愣,蹙眉扫她一眼,她瞬间咬着唇,低下头不敢再顶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