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之时,街头来去的人也渐多了起来。外头的天却依旧明朗,比起昨日的日落似又迟了几分。偶有一阵微风拂过,隐约带着几丝潮意。
再过些日子,怕是又到了江州初夏的雨季了。
一年前,当初王爷与夫人离府之时,也正是夏季。
夏月犹记得那日王爷站在马车前,眉眼温柔地揽着怀中的夫人,笑称几日之后便会回来。
谁知那一去,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仅短短一年时间,如今眼前的人与物,都已是判若云泥。
那时晋王弑君入狱的消息已传遍了天下,江州王府被封,府内一干仆众兵卫也皆被抓入了牢中。一年前的那场问斩,染满了血的断头台,回想起来仿若还在昨日,仍令人万分心悸。
好在她们两个弱女子,皆有几分姿色,在狱中靠着银子与官爷暗中几次通融,才算是放过了一马。
风头过去后,她们两人便在这北街租了一块地,开了一间小客栈谋生。没想未曾安稳几天,战事又起,元国改朝易主,世道却是愈发的乱。
自前些日子开始,便时常看见从其他地方拖家带口逃进城中的饥民。她们虽不知晓别地发生了什么,却也总不能看着那些人白白饿死在街头。两人尽其所力,隔日便在客栈前发放点吃食,接济那些找不到生计,吃不上饭的流民。
虽是日子过的不易,可她与秋盈仍能相依至今,却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夏月将手里的这碗粥递给面前的老伯,直起身子往后看了看。忙活了半日,门前排队的人总算少了一些。
秋盈也已经上去许久了。
她心里隐隐有些担心,放下了勺,对身旁一同帮忙的小厮道:“小九,剩下的便麻烦你了。”
见小九应了声,吩咐下话,她便提着裙匆匆上了楼。
两人开的客栈不大,二楼拢共也就九间客房。夏月走到丙字号房前,轻轻敲了敲房门,稍贴近了些,瞧不清里头的身影。
“进来吧。”
听到那略微熟悉的声音,她方才心中的揣测又深了几分。推开门,一抬头,果真看到了两张熟悉的脸。
“王爷,夫人!”
“月儿,快进来。”
屋内高询正坐在圆桌前,白桑垂着脸站在她的身后。一旁的秋盈见状走上前来牵过门外之人的手,随后背过身,关上了房门。
“都坐下吧。”
高询点了点身前的桌子,依旧是和颜悦色的模样。
夏月闻言不经抬眼看了看她身后的白桑,当初夫人入宫之事她们在江州也有所耳闻,她虽是不清楚这其中都发生了什么事,可两人既是好不容易相聚,王爷也平安回来,又为何偏要弄得这副模样。
要是在先前,王爷哪会舍得夫人这般在房中直直站着。
念及此,她心中顿生了几分不平。正欲开口,却被秋盈狠捏了下手心,对上她的目光,只得暂压下了心里头的话。
高询却依旧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茶水,见两人坐下,偏头继续问道:
“如此说来,如今这江州刺史仍是当初燕王上位之时下派下来的娄大人?”
秋盈点点头,应道:“是的。”
那娄刺史说起来确是可恨,仗着自己上头是京中吏部的人,上任后与其他大人官官相通,想着法子捞尽了百姓中的油水。
“我听闻先前宜州刺史已被换了下来,为何这娄大人仍是稳坐刺史之位?”
秋盈摇摇头,微蹙了眉道:
“这我们却也不清楚,不过先前皇上征税,娄刺史下令多收了不少交与上头,想必也是借此讨了皇上欢心。”
高询闻言沉眸不语,夏月见状不由出声问道:
“王爷,那你与夫人今后……”
高询却摆摆手,打断了她道:“我高询如今也不过一介庶民,今后你们也别再叫什么王爷了。至于她——”
“你们可要多提防着些了。”
高询微抬了抬眼皮,瞥了眼身后之人,半弯起嘴角,阴冷地笑了起来:
“如今这不安生的日子,可少不得她的功劳呢,呵呵呵……”
未曾见过高询这般瘆人的模样,夏月瞪大了眼,看着夫人那苦涩的面庞,直至秋盈拉着她出门,也愣是未说出一句话来。
第二日,午时过后,过了用膳的时辰,客栈内也稍冷清了下来。
夏月见中午蒸的馒头稍多了些,便唤来了小九,帮着一同分发给门口的妇孺。
一见有吃的,街口的那些饥民也都纷纷聚了上来。小小的客栈门口一时又被围的水泄不通,好在后来宋语嫣也来一同帮忙,几人顿时轻松了不少。
“啪!”
正在众人忙碌之时,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夏月一巴掌毫不留情地落在了身旁男子手上,打得那白皙的手背一片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