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杨忠诚从床上爬了起来后,披上件衣服便往中屋场而去。
他昨天只顾得收拾屋子,还没来得及去给他大哥杨忠财说罗曼柔这件事。
天刚蒙蒙亮。
一年四季,每天的这个时刻,远山里阴峪河 “哗哗”的流水声都会因为黎明的寂静而显得格外响亮。
清亮的河水从遥远的深山里一路怒吼狂奔而下,湍急的流水在进入下浜时却忽然慢了下来,变得那么娴静,环绕着下浜这个半岛似的开阔谷地缓缓地淌过,再蜿蜒地往下游崇山峻岭中隐去。
阳历九月底,农历才刚8月份,山里的秋天却总是在这时就如约而至。
一年之中,也只有在这个季节,河水才会那么清,那么静,远远望去,宛如一条浅蓝色的丝带环绕在下浜周围。
这是一个晴日。
清晨那浓浓的雾气正从浅蓝色的丝带上蒸腾,带着秋天的细微凉意,开始湿漉漉地沿河边谷地升腾,慢慢越过公路,很快便笼罩住下屋场李精诚家,从山脚往山顶铺天盖地弥漫而去。
半山腰里,一大片葱翠的竹林中一棵正在落叶的高大椿树上,几只花喜鹊不等天大亮就你追我赶“唧唧喳喳”叫个不停。
竹林掩映下,一排黑色的瓦屋在晨曦中逐渐清晰起来,这里就是中屋场。
中屋场地势开阔,住着六七户人家。
最下面的那一长溜刷了白石灰的土墙瓦屋刚露出端倪转即又被大雾笼罩起来,只有那高大的山墙在雾中忽隐忽现。
这里就是杨忠财的家。
东边厢房的木门“轰的”一声突然打开,略显老态的忠财伯披着件黑色夹克,虽佝偻着腰,却很利索地从将近两尺高的木门槛上跨出来,走到院子里,一边抬头望着天,一边习性地“吼吼哈哈”地清着嗓子。
眼前的雾告诉他,今天又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晴天,而这种天气正是秋收的好日子。
他对着堂屋右边窗子扯开嗓子就是一声大吼:“哦!起床咯!”
顿了一顿,又继续吼道,“起来咯!东娃子!东娃子,起来得咯!”
又对着左边的窗子一声大吼“上学咯!田娃儿!田娃子,要上学哒咯!”
这几声吼,惊起了竹林里夜息的一群麻雀,浩浩荡荡撞向中屋场上行不过200米的甑子包,荡回处在山凹处的上屋场,又被生硬地反弹至对面的乌鞘岭,再被弹回来……
如此在两山间反复回响好几番,声音才渐渐变小,直到“哦哦……”的余音消失在远山的幽谷中。
随着这声吼,寂静的小山村下浜顿时鼎沸了。
公鸡们一个个比赛似地扯着脖子开始司晨;看家的狗儿们或雄浑或清脆或阴柔地开始了宣布主权的清晨狂吠;牛儿们扯着嗓子“哞哞”地叫了;田老汉打开羊圈栅栏门,一边吆喝着“喝尿!喝尿!喝尿喝尿!”一边“啪啪”甩着羊鞭赶着羊群上牧羊坡了……
浜子里各家各户的汉子们也扛上锄头上坡下地了;上屋场的孩子哭了;下屋场的姚家婶子教科书般的 “早吵”开始了;乳白色的炊烟从家家户户黢黑的烟囱里袅袅地升了起来……
几十年来,下浜每一天的劳作,每一天的生活,都是在忠财伯的这一声吼叫声中开始的。
大集体时,忠财伯被推举为下浜的村民小组长,后又被选举为官坪村的村书记;文化大革命期间,他是官坪造反司令部的司令;而到了农村承包责任制之后,他开始担任大队书记。
这几十年来,上到已经驾鹤西去的李精诚的二爷、三爷、六爷以及还在世的大爷、四爷、五爷几个老人,下到才开始牙牙学语的小毛孩子们,对于忠财伯每日凌晨那一声吼,都是那么熟悉与依恋。
这吼声,就像庐陵县城老十字街鼓楼上那雄浑的晨钟;就像三姓寨乡镇府那千年花栎树上挂着的高音喇叭;就像是学校的起床铃、军营的集结号;甚至就是战场上号令千军万马的冲锋号。
下浜的人们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那一声外人听起来很意外、但他们听起来却很振奋、令他们精神抖擞的吼声,这是他们一天劳作和生活开始的号角。
几十年来,大财伯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次出远门的经历。
一次是文化大革命期间,他带着村上的几个先进积极分子,带着极大的殊荣和自豪去北京天安门看毛主席。
一次是农村承包责任制后,忠财伯被评为庐陵县的劳动模范,亲自去县城接受表彰。
还有一次,是忠财伯去兰州看望他从副师长位置复员下来,当了公安局副局长的二儿子。
在忠财伯这三次出远门的时间里,他那突然暂停、突然消失的晨吼声,完全打乱了下浜人民的生活节奏,给下浜人民的生产生活带来了“极其恶劣”的不利影响。
在他远行的那些日子里,每天早上太阳都已经从下浜东边的山头上爬起来丈把高了,可是村子里所有的的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