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御医,他还是外感六邪,内感七情,对外界毫无反应么?”
且不说朝堂上的风云突变,狄进看着靠在床头,浑浑噩噩的杨文才,向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询问道。
老者慢条斯理地把完脉,灰白的眉头抬了抬:“狄修撰,依老夫的见解,杨郎君还是那般症状……”
得益于狄进的官职和地位,御医说话没有云里雾里,之前已经交过一次底,再加上狄进自身的总结,基本将疯癫归纳为三步:
第一步,是丧失完整的语言表达能力,说话神神叨叨;
第二步,是丧失正常的情感控制能力,喜怒无常,情绪大起大落;
第三步,是彻底丧失说话和行为的关联性,突然冒出没有前因后果的话语,突然做出毫无前因后果的事情;
而杨文才哪一步都不是,只是痴痴傻傻,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
这就很奇怪。
实际上,疯子并不是完全痴傻的,他们往往是因为某种刺激,从而出现了认知偏差,并且因此建立起一套不合常理,但属于疯子自己的行为模式,杨文才的表现,则并未展现出这种特性。
所以根据御医的观察,此人十之八九在装疯。
狄进更是这么判断的,此人别看只是文弱书生,隐忍和意志却是一等一的。
杨文才的成长经历,绝非一般的世家子弟可比,他身为嗣子,刚刚过继过去,继父就有了三个亲生儿子,地位有多么尴尬可想而知,在这样的家庭中成长,能不被赶出去,都已经很不容易,何况他还挣下了一大份家产,更是上一届并州的解元,解试第一名。
既如此,狄进送走陈御医后,又让下人统统退出,来到床边,对着痴傻的杨文才道:“当年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晋阳书院监院郝庆玉遇害时,潘县尉用他的推理,筛选出了三位嫌疑人,雷家三郎雷澄、郭家的郭承寿,还有你!”
“结果真正的凶手,却是郭承寿的老仆葛老,那刘昌彦是葛老走失的孩子,不过刘昌彦始终没有承认过,官府也没有将两人定为父子,不然刘昌彦就是罪人之子,连解试都无法参加了……”
“刘昌彦这回还应举么?”
杨文才全无反应。
狄进继续道:“正因为这起案子,我对于刘昌彦全无好感,以他自矜偏执的心性,想要高中进士,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但此案还有一个疑点,与郝庆玉联手,要挟同窗的贼子,似乎在书院里不止一人!我那时要寄应开封府,临行时拜托你继续追查,现在你手中的那份名单,是不是就是当年案件的延续与收获?”
杨文才依旧念念叨叨。
狄进道:“你发现了对方的秘密,来京师寻我,证明了对我的信任,可惜我那时未归,但现在我回来了,你反倒有了顾虑,是不是那群贼子眼见秘密要暴露,在拷打你的同时,也对伱进行了某种要挟?”
杨文才不念叨了。
狄进凝视着他:“你在并州的家人……妻儿落入他们手中了?”
杨文才微微垂下头去。
狄进已经有了答案,轻叹道:“你现在‘疯’了,还能为自己保留一条退路,正常之下,知情不报,反倒是过错!但真要报了,贼人会害了你妻儿的性命,此番查证本就是你的功劳,却要背上这样的枷锁,很不公平……好好养伤吧,机宜司会尽全力救出你的家人!”
杨文才干瘦的身躯一震,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狄进已经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等我的消息!”
说罢,往外走去。
身后的杨文才怔然片刻,默默弯下腰来,头触在床板上,叩了两叩,直到看守的护卫和下人重新返回,才重新嘀嘀咕咕起来。
狄进来到前院,刘知谦、大荣复和雷濬已经恭候多时,齐齐上前,眉宇间不免带着几分担忧之色。
杨文才的案件陷入僵局,这本就是一个难题,他们最担心的,是夏竦之前的行为。
堂堂参知政事,都放下宰执的架子,准备找個由头问责,可见机宜司如今的权势有多么火热,接下来他们真能挡住朝堂各方的觊觎么?
三人私下里商议一番,甚至考虑着,提举、提点的位置并不少,是不是分出些权力来,给那些原本有名无实的官员。
可又担心此风一开,各方愈发贪婪,到时候机宜司好不容易形成的上下用命的风气消失,如皇城司那般只知窝里斗,再也无法一致对外。
相比起他们的犹豫,狄进连片刻的思虑都没有。
无能的皇城司靠边站,新设的机宜司用来办实事,能有如今的局面,是他一手造就!
和对夏战争的提前开启一样,这都承载着狄进改写天下大局的理想,谁敢在这个时候争权夺利,谁就是他的敌人!
当然,划归到敌人,不见得马上就要针锋相对,正如之前雷濬压根不见夏竦的面,狄进已然有了全盘的计划,并不提朝堂之争,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