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方递上离婚协议书:“赡养费的金额我大概拟了一下,通货膨胀按百分之七算的,你要觉得给不了,就写个你觉得可以的数字。车子一人一辆,s市房子给你,这边的归我。你稍微吃亏些,过错方,既然享了齐人之福,也总归得付出点代价吧。”她眼睛落在协议上,嘴角微微带着嘲弄的笑容。是的,唐方眼里容不下沙子,谁都知道。刚结婚头两年,孟里的副驾都不允许其他女人坐。
愿赌服输,雷厉风行,干净利落,也要将自己的尊严维持住。
“我没有——我只是——”孟里瞄了一眼协议书上的数字,越发羞惭。他也不知道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他当然了解唐方。可是,总存着一份侥幸,也和对方说得很清楚,钱可以花,但是他只能给到那么多,妻子,只能是唐方。
“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你分开,唐方,你不一样,你是我爱的人,我对你不好吗?我对你家里人不好吗我——”孟里有些羞恼:“比起外面那些男人,我已经算好的了!”。
唐方嘴角笑意更浓,眼前四十岁的男人,竟然像个孩子一样贪婪又无赖,什么时候夫妻关系变成这样,她竟然忽略了。
“是,你只是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你只是一个馆子吃腻了,想换换口味,你只是觉得性和爱可以分离。你只是忍不住好奇其他女人是不是也都会倒在你的魅力之下。”唐方扬了扬刀锋般的浓眉:“只是,孟里,不好意思,我嫌你脏了。”
孟里狼狈不堪,沉默许久还是落笔签了字,又问:“我爸还在医院里,能不能先别告诉他们?”
唐方收起协议书:“行,等你爸走了,再去领证都行。”彼时孟老爷子癌症晚期,已经不能自理。孟里总在外省市跑,唐方每周去医院探望两次,她和公婆关系并不好,但也从来不会拒绝这些事,她是为了孟里尽心。
恨吗?唐方也问过自己,她和孟里好的日子似乎比不好的要多得多。否定他,也是否定自己。结婚前她妈妈曾经担心过:“孟里太好看了,有点花,你弄得住他吗?”
当时唐方就潇洒地说:“不好看的也未必就不花,再说,既然他现在爱我,我也爱他,就好好过,哪一天他不爱我了,直接说清楚就是。我也好去寻找的第二春嘛。拖泥带水的最要不得了。”谁想到八年抗战后一语成谶。
谁想到也不过才几年。唐妈妈一语成谶。
两人散伙后孟里倒每个周末回来,说是再见亦是朋友,没有爱情还有交情,主动帮着唐方捯饬装修装饰。唐方也习惯了他这种分手还是朋友的方式,毕竟两人还算好聚好散。孟里赡养费给的爽快,比起孟园每个月还要打电话给前夫催一千五百块,也许孟里还真比这世上大多数男人强得多。至少唐方日子久了,还真就恨不起来了。
其实唐方,是懒得花时间花精力花心事去恨谁,同样也懒得花时间花精力花心事去爱谁。
所以容易觉得,自己不是踢到铁板,是睡到铁板了。
第十五章
禹谷邨的弄堂斜对面,就是唐方的中学母校。六年时光一闪而过。弄堂沿街的马路上头,文具店、面店、沙县小吃店,大部分早就换成了小子情调的咖啡店、花店、酒吧。
唐方和林子君在硕果仅存劫后余生的小面店里吃面,这家几十年没装修过的面店,白墙刚刚被老板自己粉了一遍,总算不那么烟熏火燎了。
唐方惯例要大肠面加辣炒蛤蜊。林子君嫌弃地看着她碗上一节节软丢丢弯曲曲浓赤酱油的大肠,给自己的雪菜肉丝拌面里加了一勺醋。
唐方摇摇头:“口是心非。”
林子君这才想起来,她是认识陈先生以后才跟着吃面加醋的。呵呵笑了两声,起身又去拿了个小碟子,倒了一碟子康泰皇牌辣酱油。老板把油炸大排往她面前一放,做到对面方凳上问她:“组啥勿大侬老公来”(干嘛不带你老公来)
老板已经五十多岁,也算看着她们长大的,本来就是熟人,弄堂里喊一声亚叔的。
林子君笑着把面拌开来:“伊出差去了。”
老板又问唐方:“昨天伊格男小囡卖相哈赞,侬抓抓紧啊。”(昨天那个男孩子长得太好看了……)
唐方还没来得及反应。老板站起身叹了口气:“糖囡囡几十年就切宁噶卖相,唉。”(唐囡囡几十年就好色)
林子君笑得浑身在抖:“透过现象看本质,亚叔都清楚你,你的小鲜肉怎么今天没来报道?”
“去帝都拍戏了。”唐方脸皮不薄,坦言相告。
自从她崴了脚,禹谷邨的阿婆阿公亚叔姆妈,总是看到一个长得山清水秀的男小囡天天进出弄堂,早上拎着富春小笼,捧着保温桶,笑眯眯热情打招呼:“阿奶,公园里去锻炼啦?”“亚叔,今朝小笼排队哦。”禹谷邨的小囡们从幼儿园放学回来,也看到这个大哥哥骑个脚踏车接了唐果回来。唐果手上要么糖葫芦,要么大风车,弄堂里停好脚踏车还陪他蹲在墙角看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