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和山上的前几年,我只想以两个字作为总概:辛苦。若非得再加个什么词来形容,那便是:着实的辛苦,或者,辛苦得不得了。
那几年,山下打仗的打仗,打架的打架,总之是乱得一塌糊涂。山下的百姓日子不好过,山上的道士们也过不好。纯阳宫的宫主眼见山脚镇子的物资一天比一天匮乏,而有那个闲情逸致来拜观求道的人也越来越少,唯恐他的弟子们某一天会坐吃山空,于是下令大家把修道之事且放一放,鼓励众人自力更生,开山修田。
我上太和山时,正好赶上这开荒的势头。漫山遍野的道士持在手里的东西不是刀剑,也不是拂尘,而是一把把黝黑水亮的铁锄头。这样奇特的画面在我幼小且纯洁的心灵里留下了根深蒂固的印象,以致于时至今日,若我恰好撞见某位师兄下山办事,我仍会指指墙角善意的提醒一句:“嘿,师兄,是你的锄头。”
说到师兄,就需得来好好聊一聊我上头那两位师兄。我的大师兄,是一个很标准的大师兄,不但长得一表人才,而且武功人品皆为上乘。他行事沉稳(犯了门规从不怕被抓),能担大任(被抓了也第一个就认),很得全门上下一致无二的欣赏。师父清晨叫他锄一亩田,到日落时分他能锄完两亩,并且期间还抽空复习了一套“阴阳归合”的剑法。有这样一位大师兄,我感到很自豪!
我的二师兄,是一个很不称职的二师兄,纵然长得也算有那么一丢丢俊美罢,可是牙尖嘴利从不给人留余地。他偷奸耍滑(犯了事第一个脚底抹油),风流成性(三天两头勾搭隔壁新来的小师妹),经常把师父气得胡子直飞天。师父从不吩咐他去锄田,因为这只会加重大师兄的工作量= =。有这样一位二师兄,我感到很羞耻!
可以说,我们全师门都很嫌弃二师兄,但师父为甚么没有把这样一个不成器的徒弟逐出师门?其中必然是有原因的。这原因也必然不肤浅。是因为二师兄会做菜。
且是很会做菜。
俗话说得好,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师父吃了十六年二师兄做的饭菜,这嘴自然是软得没边儿了,万万说不出赶他下山的话。
想当年,太和山上最青黄不接的时候,整个纯阳宫的弟子,大多得只吃上一碗小葱拌豆腐,再用那黄不拉几的小菜叶煮一锅汤,凑合凑合也就过了。可那一日,咱们神力通天的二师兄,却不知从哪里端出一锅鸡来,还是整只鸡!
久旱逢甘露,久未尝肉味,饥渴的我们看着桌上的这只鸡,食指大动口水直流,只想将它立时一扫而光!
正当众人迫不及待的捏起筷子誓要为两个鸡腿战个至死方休的时候,大师兄冷静的一抬手,道了一声:“慢着。”
众人哀怨的看着大师兄。
“二师弟,这鸡你是从哪儿弄来的?”大师兄目光锐利的看向二师兄,语气很威严,“不会是从青松师伯那里偷的罢?”
众人不约而同的抖了一下,师父的筷子险些给抖掉了。
青松师伯住在另一个山头,在这人人揭不开锅的年代,他竟私下养起了一窝鸡。那鸡不是普通的鸡,美名其曰珍珠鸡,不过我依看,它们除了个头长得小了些以外也无甚特别的,而且也绝没有小到一颗珍珠的形状,实在有些名不副实。
青松师伯很宝贝它们,曾有不知死活的弟子因馋得厉害,趁着月黑风高偷偷取了一只杀来吃了,第二日,便被青松师伯追着打得皮也几乎掉了一层。
据闻,那位师兄的惨叫萦绕在太和山的山涧,三天三夜也不消散。自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打青松师伯的鸡的主意。
此刻,众人小心翼翼,又万分期待的看向二师兄,只见他大手一挥,十分无所谓的道:“不是不是。你们放心的吃,大胆的吃。”
这话如临大赦,众人纷纷松了一把汗,迫不及待的往锅里戳筷子。然而等欣喜万分的放到嘴里,一咬牙,眼泪却默默的掉下来了。
好吃,太好吃好吃得惊天地泣鬼神,此菜只应天上有,绝无理由落凡间
只可惜,还是豆腐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