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河村,蒜头把联名信的事情告诉了灯花,并说了送参军证明材料的事情。看到远仁婶在哭着,蒜头就说,两家的恩怨该解除了,是非曲直就让它一样西去不复返。
灯花说,远仁有过错,也有对的,当初如果不是他挡着捡狗当不成红军,恐怕我们这个家庭也撑不下去了,你不见书苗家的吗?孩子没回来,媳妇改嫁了,如今这个家庭就没有了。
蒜头说,那我们等着远仁回家吧。但是,事情并没有朝他们预想的方向发展。有一天,大队部的干部来到村里,说是要组织群众到公社大礼堂里参加批斗会。这是红卫兵在白鹭镇召开的最大一次批斗会,远仁不但没有放回来,而且成为斗争对象。
远仁婶听了哇哇哭了起来,特意前来追问,蒜头也弄得一头雾水,一肚子委屈。远仁送到红卫兵司令部的材料有没有起作用,蒜头并没有底。照理说,送粮的事情讲清楚了,做苏区干部的事情讲清楚了,远仁就是不放回家里,小小队长也不至于跟着公社书记平起平坐,一起落罪吧。
蒜头安排完队里的事,就来到镇里打听消息。路过蓼溪,看到有银在树上打着竹缆,于是停下了步子,把细爷叫了下来,问,是不是你检举了远仁的什么新罪行?怎么远仁也要参加这次批斗大会呢?
有银说,就是那天在村里揭发的呀,后来没有再去了,你姆妈不让,说是历史不必重翻。
蒜头就说,那就奇怪了。有银一边爬树,一边说,兴许是禁不住毒打和审讯,自己把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坦白了!这人呀,不是不报,时间未到。
蒜头看着高高的木台,一条竹缆披挂下来,就说,细爷,你每天爬上爬下的,自己要注意脚下啊,你这把年纪了,人间的事要看得更宽了!对了,你每天人在高处,看到了一些特别的风景吗?
有银说,经常能够看到危东方跟书声在一起,危东方是革委会主任,在白鹭镇里呼风唤雨,看来你叔是攀上他了。你要吗去大礼堂看看吧,不就知道什么情况了吗?
蒜头觉得有道理,赶紧来穿过小镇,来到大礼堂。大礼堂里人潮汹涌,人们仿佛赶着看电影,还在拼命往大门里挤,有人喊着,开始了,开始了。蒜头挤了进去,远远就看到几个人背着木牌站在舞台上,脸快要与胸膛粘在一起。蒜头细细一看,有几个认得。
一个是公社副书记。前段时间经常下村到河屋,参加修池塘,蒜头知道他到村里其实是躲避纷扰,求个清静,每天吃过晚饭才回公社里。最熟悉的当然是远仁。他一会儿低头,一会儿在人群里寻找什么人,蒜头觉得他看见了自己,但很快又低下头去。
这时,造反派开始组织批斗。红卫兵指着副书记说,现在你自己喊口号,叫大家打倒你。副书记朝台下看了一眼,清了清嗓子,喊了起来:打倒我!打倒我!台下随即响起一片声音:打倒我,打倒我!
大礼堂里响起哄堂大笑。红卫兵纠正说,不要捣乱,否则罪加一等,要念自己的名字!
轮到远仁了。红卫兵说,这是个隐藏很久的敌人,在旧社会当过团丁,受到欺压的人可以前来控诉批判。话刚说过,一个人影飘上了舞台,拿起早已准备的木柴,朝远仁狠劲劈去。人群中爆发出啊的一声,随即看到远仁倒下
人影站定,却是个年轻人,开始痛述仇恨:远仁当团丁时,专门欺压他家爷爷,把爷爷抓进了乡公所并迫害致死。人群像扔进了一颗炸弹,顿时响起一片喊声,打死他,打死他!造反派制止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文半不要武斗!泄了仇恨的年轻人丢了木柴,跳下台去。
接着,开始了另一名四类分子的批斗。蒜头没有心思再欣赏台上的闹剧,一直看着舞台上的远仁。远仁在台上爬动,到了舞台边,滚了下来蒜头用力挤开人群,走到角落一看,远仁还在蠕动,朝角落的尿桶爬去。
蒜头不敢上前帮忙,只能看着远仁一寸寸地朝前挪动,两眼似乎蓄着希望,终于到了木桶边。蒜头正在奇怪,远仁这个时候,还想着到桶边去拉尿?要是别人早就拉到裤子里。
过了一会儿,蒜头看到远仁没有爬起来拉尿,而是把嘴探进了桶里。蒜头马上闻到有一股浓重的碳氨气味在礼堂飘散开来。
蒜头站在舞台后门,一边听着舞台上高潮迭起,一边等着远仁爬出门来。一支烟的功夫,远仁仿佛受到尿液的滋养,重新有了体力,支撑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扶着门框,朝门外走来。蒜头赶紧上前扶着,两人找了一条小路,朝河村一步一步回村。
走了二十分钟,蒜头就看到了那棵高大的枫树,叶子正红,像一支巨大的火炬。这棵树在公路的坡顶上,上了坡,就能看到河村了。蒜头扶着远仁走到枫树下,坐在树根上歇息。这时,枫树边跳出一个人来,厉声说,远仁,今天休想逃走,拿命来!
蒜头抬头一看,正是舞台用木柴劈人的年轻人。蒜头拦了过去,说,年轻人,得饶人处却饶人,打死了人是要犯法的,今天造反派不是说了,要文斗不要武斗。年轻人说,你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