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就发现远仁家的女人没有出工。
蒜头找到了队长家,看到远仁婶呆呆地坐在家里,两眼泪痕。
蒜头问远仁婶,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是要给丈夫报仇吗?这可是让你家抹黑呀,你这样如果让公社知道了,远仁就更不能回家了!
远仁婶说,昨天睡不着,早上起来晚了。远仁婶又说,求你想办法把那死老头子弄回来,家里没有主心骨,这日子今后怎么过啊!说罢眼圈又红了起来。
蒜头就说,这要看你今天的表现,如果劳动表现好,大家就会同情你一家子,我让全村人联名保下队长,我自然有办法把队长解救出来。远仁婶眼里顿时闪出希望的光,用劲地点了点头,说,我保证劳动比别人用劲!说完,跟着蒜头下地去了。
那时正是莳田时节,天刚蒙蒙亮,四处的夜色尚未退尽,村场里火把闪动,出动的都是女人。晨风在梅江两岸散布着露珠,妇女走出家门,分散到秧田的两端,密集的禾苗有半尺来高,末梢的露珠打湿了衣袖和头巾。
拔秧子这项劳动,既简单又不简单。把手伸向秧苗,根据苗根的吃土松紧,确定每握禾苗的多少,发出均衡的力量,避免苗起根断。带泥的禾苗起了三握,合成一把,就着田水辟叭地洗脱泥浆,另一只手捞着禾苗开始拨秧,像琴师的双手在琴键上奔跑。泥浆洗脱,从脚边拨出一根稻杆,绕着禾把一圈,又是半圈,手指一扣,就不松不紧地丢到一边。
集体劳动,分工明确,拔秧子就是女人的活。跟着女人们早起的男人只有一个,就是队长。以前是远仁,现在轮到蒜头了。大家按照昨天通知的时间出现在村口,蒜头没有吹哨子,只说了按秧子的数量计算工分。家家户户的女人们为了多挣些工分,自觉地摸黑起床、集合、下地,展开不约而成的竞赛。
天幕上,长庚星像闪着长长的睫毛,看着田野摸黑劳动的妇女们。蒜头突然看到父亲这时也起来了,拎着鱼网往梅江走去。他知道父亲一是为了打鱼,一是不放心自己主事,顺便看看场子。看到蒜头把拔秧的人手安排得当,捡狗就放心地往河边去了。
到现在,蒜头仍然认为,集体劳动效率要高,关键是要组织好。后来分田到户提高了产量增加了粮食,是对于组织不好的集体而言,更主要还是推行了杂交水稻。蒜头一直觉得,集体劳动自有它的好处,比如那种争先恐后的精神,能让个别社员身上的懒劲在集体的熔炉里消失。
清点好社员,蒜头就回家里眯了会儿,起来后又往田野里走。田野里除了黑压压一片人头,绿油油的秧苗已被蚕吃得残缺不齐,状如齿轮。每个人的背后摆放着成群的秧子,像女孩子齐刷刷的马尾辫。叭叭的水声此起彼伏,成为梅江边持久而优美的乐音,在不断扩散和传播。
那水声像是万马奔腾,又像是成群的春蚕嚼吃桑叶。沙沙沙,叭叭叭,哗哗哗,手边的浪花在轻轻荡漾,激起的涟漪向小腿咬来,让人生痒。
但真正生痒的是一种血吸虫,有时往腿肉里钻进半条身子还没有被发觉,等知觉痒了,顺手一摸却拔不出来,这时妇人就惊叫起来,虫子进去了,有没有烟草?都是女人劳作的场所,烟草从哪里来呢?再拔虫子,却断成两半,一半留在腿肉里面。
有人吓唬说,不弄出来,会在血管里全身跑,把血吸干了人就完蛋了!这时妇人就会恋恋不舍地停下活,惊慌地往岸上跑。蒜头就说,我带着呢,虽然我不抽烟,但知道这块地吸血虫多!
妇人们听了,就一齐建议,以后这块地不能当秧田。拨秧不比其它事情,在地里站的时间长,容易吸引虫子上身。蒜头掏出烟丝往妇人脚上一塞,过了不多久,那半截虫子就出来了,掉在田坎上,被妇人一顿辗磨,却无法消灭。蒜头说,赶紧拨秧吧,这虫子晒干成粉,一落水又会变成虫呢!
蒜头往远仁婶身后一看,果然数量是最多的,绿油油的秧个子扎得好,码得齐。于是捞起几个年轻妇人的禾秧,批评道,这活儿就有些太粗糙了,断根的多不说,扎得不紧,往田里一甩就会散开,怎么插秧?你快了,插秧的却快不了,大家得向远仁婶学习,这秧子多好!人家那是又好又快!
蒜头突然看到远仁只顾干活,腿上也有只虫子,赶紧说,塞点烟丝吧,别让虫子把血吸干了?
有人就笑着说,女的人精血是让男人吸干的,虫子那么小,怎么吸得干?!在粗俗的哄笑中,妇人的劳累得到缓解,也有人笑得不行,就起来伸伸腰,缓缓劲。
蛇迳的天空上露出一丝亮白,像是天上里挤出来的豆腐脑。接着是一片红色在散开,升腾。点秧数的社员走进秧田,看到秧子像一片绿色的兵马俑,就说,看来秧子已经足够,这些女人真拼命,一个早上干完了全天的活!
蒜头点点头说,远仁定下的计分规矩还是有用的!秧子多了不要紧,插不完可以挑进池塘里浸着,明天再插。
数完秧子,果然是远仁婶最多。蒜头说,这个头你带得好!
晚上,社员仍然像往常一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