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哀的丧表和称臣的贺信,一场战祸因为钧天王“逊位”而消弭于无形,钧天王弑兄夺位的传言也不攻自破。商承弼为嘉许钧天王征战在外的功绩,另增兵二十万,打得北狄元气大伤,叔侄一夜之间变成君臣,在北狄退守的十年里,竟成佳话。
没有人知道商承弼为了让康王死得合地合时付出了多少心血,更没人知道商承弼利用东宫旧部散播王叔夺位谣言花了多少布置,甚至连商承弼自己也不知道,他从登基的那天起,也将要变成和皇祖父一样的孤家寡人了。只是,十五岁的他赢了,一朝登顶,君临天下。他可以尽情地放纵自己的,放任自己的情绪,可是,在南面称尊的九年后,他却突然发现,他放不下那个人。那个笑起来重瞳的眸子像是流出光来,哀伤时眉间的朱砂仿似泣出血的人,他坐着他坐过的胡床,吃着他爱吃的蜜饯,看着他常看的风景,抱着他从来没有离过手的猫,可是,那个人,他不在身边,“王传喜!”
“皇上——”小顺子躬身递上那人常沏的茶。
“你师傅的病还没有好啊?”商承弼问。他还是习惯王传喜伺候,他开始讨厌自己,放不下重华便也罢了,为什么,连一个奴才也丢不下。
“回皇上话,师傅已经好了。只是,只是——”小顺子吞吞吐吐。
“说!”商承弼疾言厉色。
小顺子忙跪下磕了个头,“只是奴才想着,王爷走之前有一日无意间说过,叫奴才好好照顾皇上,奴才私心里——”
“重华他这么说,要你照顾我?”商承弼激动起来。
小顺子连忙自己掴了两个耳光,“是伺候,是伺候!”
商承弼却不理会这僭越的言辞,“他真这么说。”
“奴才不敢欺瞒皇上。”小顺子深深伏下了背,心中却道,当然是骗你的,只是,不提晋王爷,您怎么会觉得离不得我呢。
“好,好!”商承弼摸着怀里桃儿柔滑的皮毛,“桃儿,他惦着我呢,惦着我呢。”
蜷缩在地上的小顺子突然觉得,所谓一国之君也不过如此罢了。他甚至有些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轻视,然后,是庆幸。最后,是振奋。为跟对了主子的可以想见的美好将来。
“重华,重华!”商承弼喃喃地念,“重华,重华——”他念着念着突然跳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既然私下吩咐了奴才照顾自己,也就是说,重华一早打定主意就要走,“为什么!晋重华!为什么!朕哪里对你不好,哪里对你不好!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朕!为什么!”
桃儿竖着耳朵从他怀里跳下去,早都不知道藏去哪里,下人们也纷纷瑟缩着退下。临渊王走后,皇上越来越喜怒无常,身边服侍的人动辄得咎,除了小顺子,没有人能讨得好去。
商承弼摔了一套的建窑兔毫盏犹不满足,当拿起一个晋枢机时常把玩的鹧鸪斑纹样的茶碗时却突然顿住了手。想到那人闲时与自己斗茶耍赖的样子,五官鲜活得像一幅画,突然变觉得悲从中来。看又触伤情,摔又舍不得,进退两难间,未踩吻脚上的重台履,一不小心就被地上的碎瓷滑了一跌,幸好他武功卓绝,立刻稳住身子。可仅这一下,却再也控制不住排山倒海的戾气,立刻吼道,“都死到哪去了!茶盏砸了也没人收拾!他跑你们也跑,一个个都跑啊,朕要你们何用!”
他这些天正是暴虐无度的时候,如今又在气头上,谁敢凑过来,商承弼发了一通脾气看到没有人,更是引起了对晋枢机在眼皮底下走掉的屈辱和不甘。立刻吼道,“跑!朕让你们跑!都给我拖出去,杖毙!”
“皇上!”他动了真怒,也不敢再有人逃。奴才们一个个觳觫不止,都眼望着如今御前的第一红人小顺子。小顺子叩头道,“奴才们不敢惊扰皇上!”
商承弼此刻哪里还有理智,一指小顺子立刻道,“去!叫内侍省的人来,都给朕拖出去!不打断了腿不许死!杖毙,通通杖毙!”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小顺子连忙叩头,这里边可是有不少晋王爷的人啊。
商承弼那个舍不得砸掉的建窑鹧鸪盏终于砸了下来,“再敢抗旨,就给朕凌迟!”
“是!”小顺子迅速退下。
一个眼色,所有御前伺候的奴才都被架上了刑凳,外面打得哀鸿遍野,商承弼坐在栖凤阁里,竟听出几分快意来。
小顺子的眼色很快,晋王爷的几个人被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刑凳上替换下来,换上了不曾给他孝敬的小太监。那一日的杖责后,顺公公在御前真正只手遮天,略有良知的奴才再也无法在商承弼那里活命。晋枢机永远也不会知道,史笔如椽,在他身后一朝,秉笔直书的刀笔吏在佞幸传里又为他添了一笔罪孽,“嬖幸既去,阉竖横行,恃佞宠之余威,挟天子以自肥。晋贼不死,梁难未已,晋贼若死,梁将不国。重瞳血砂,乱世之征。”
作者有话要说:小商原本就是个悲剧,遇上小晋,就变成了一出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