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
归以中拿着一本书坐在桌前,久久没有翻动一页。
因为咳疾,他的书房内点着大夫专门为他制作的熏香,这熏香味道清淡,闻着让人清爽宁静。
但现在他的心,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自小他便知道母亲偏心广仁。他也曾经试图讨得她的欢心。小时候他比广仁刻苦勤奋,长大后他自觉地接过父亲的担子,将归家瓷器发扬光大。
他没日没夜刻苦钻研烧制出了影青,奠定归家瓷器在制瓷业无人能及的地位。让归家十二窑被圣上亲定为御窑。
这对于归家来说是无上的荣耀,归家后代子孙可凭着这些功绩安享荣华。
但,这又如何?
母亲看不到。
尽管广仁什么也不做,在她的心中依然只有广仁。
看来,能不能得到别人的心真的不是看你能做什么做了什么便可以。
如今他病入膏肓,这些对他来说早已算不得什么,但母亲却还要如此对待他的孩子,他怎能放任不管?
屋外有脚步传来,一听便不是启顺。
归以中收回视线,含笑道:“你怎么来了”
小柳氏穿着竹青色宽袖褙子,衣裳颜色太深沉,更显得她苍白纤瘦。她手中提着一个红漆木食盒,径直走到归以中对面坐下,面无表情,“我熬了一点汤给你送过来,老爷怕不怕我在汤里放毒?”
归以中笑着道:“你送来的汤,就算有毒我也喝。”
小柳氏低了头,神色有些黯然。
她将食盒盖子打开,从里面端了一个甜白瓷汤盅出来,推到归以中面前,“加了贝母和白芨,对咳疾有好处。”
归以中尝了一口,扬了扬唇,“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喝到你亲手做的汤。”
小柳氏没有说话。
归以中低着头喝着汤,勺子轻轻碰在汤盅边沿,声音若磬般清脆。
已经盛夏了,他依旧穿着春日的织锦常服,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脸,但那只扶着汤盅的手却异常的苍白,皮肤下淡青色的经脉清晰可见。
小柳氏想起第一次见到他,他穿着大红的喜服,面如冠玉,眼神明亮如星辰,芝兰玉树般站在那里,周围的一切顿时黯然失色。
二十年时光如白马过隙,那俊逸的少年已经永远留在了过去。
小柳氏兀自怔忡,归以中抬起头来,抱歉的笑笑,“实在喝不下了。”
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汤盅内,还剩下了小半碗汤汁。
小柳氏从他手中接过勺子,低头将汤盅拿过来放进食盒,“喝不下便不喝了,明日我另外熬了送过来。”
她起身正要往外面走,归以中突然道:“阿莳,除了家里这处宅子外,我打算将铺面和田地都换成银票,日后你若不愿留在归家,便拿了一半银子另外买套宅子好好度日。”
一滴液体不期然坠落下来。
小柳氏飞快的擦了擦眼,瓮着声音道:“你不用总想着将我赶走,若我真想走谁也留不住。”
归以中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没有说话。
好一阵,他扶着桌面徐徐站起身,“启顺,去上行当铺。”
上行当铺。
刘渡一脸平和的望着归以中,“太元,你真的想好了?”
“少岩,事到如今我只得出此下策。”归以中苦笑道:“安安还未及笄,又是个姑娘。我若不提早做替她打算,只怕我走后这些到最后都会归了广仁。
我将家里的宅子留下,母亲和广仁必然还要顾虑悠悠众口,不可能不给安安一个住地方。就算他起了什么心思,也要等安安及笄出嫁了再说。但除了宅子之外的产业,只怕要想交到安安手中就难了。
这么些年,我给母亲的奉养和广仁的补给不少,我不想再纵着他们。安安吃了很多苦,我原本想多陪她几年,补偿这么些年对她的亏欠,只是我这身体着实也不争气。”
刘渡道:“你的身体,真的那么差了吗?”
“以往还能吃得下一小碗饭,最近这十多天来,半碗饭亦是很难。少岩,我没有什么朋友,手足亦是难靠,母子情分亦薄,想来想去,只有你和元偁能够信任。今后安安便托付给你了。”归以中语气真诚。
“你放心,我和你之间就算你不说,你的女儿我也不会不管。”
刘渡沉吟道:“既然这事你提了出来,不如我暂且先将你名下的田产和铺子兑换出来,若是老夫人和广仁不说什么,这些田产和铺子还是在你名下。若是老夫人和广仁当真起了心思,我便将田产铺子的地契和房契拿出来说你早已经兑成银票贴补到了窑上,她们便也无话可说。
若今后安安有能力打理这些产业,我便将田产和铺子交到她手中,你看这样可好?”
归以中道:“这样甚好,只是难为了你。”
“这有何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