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到柳梢头,星子隐于乌云之后,原本还有几声交谈的长春宫内殿,此时亦是一片寂静。
随着浓郁香气萦绕,沈霁临原本只想倚在榻上缓一缓,不知不觉间便沉沉睡过去。
郑晚瑶步步靠近,还俯下身伸出五指在他眼前试探了下。
少年鸦色的睫羽都未颤一下,呼吸起伏均匀有度,俨然睡梦已深。
很好,可以继续下一步动作。
郑晚瑶敛声屏气,尽量将动作幅度放到最小,不动声色将沈霁临常戴着的那枚玉扳指取下来。
而后转身从抽屉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拓印片,将玉扳指方方面面的形状都留在上头。
做完这些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却必须处处小心,因而显得格外漫长。
此时的沈霁临似乎正在做噩梦,眉头紧皱,额头上也逐渐冒出一层冷汗。
郑晚瑶正要将玉扳指套回去,榻上人忽然微动,引得她心跳都猛地顿了一拍。
那一瞬间,她连解释的说辞都想好了。
结果沈霁临依旧两眼紧闭,只是有些躁动不安。
“……”
迅速将玉扳指套回他指节上,最难的一关总算过去。
郑晚瑶把拓印片仔仔细细收入袖管中,心头微喜。
玉扳指可作沈霁临的信物,再伪造一下他的字迹,有了这两样东西,素练便可进入燕国粮仓探查,还能保全身而退。
郑晚瑶正准备离开,脚步刚迈出寸许,身后忽然有一股力道将她扯了回去。
小暴君常用的龙涎香兜头兜脸地袭来,沈霁临不由分说攥住了她的手腕,将人严严实实压在了榻上。
身下是柔软床榻,身前是面色凛冽阴鸷的少年。
郑晚瑶难免讶然一顺,旋即反应了过来。
他像是刚在梦魇之中惊醒。
只见沈霁临双目赤红,并不是正常醒转,而是骤然惊醒,看那神情显然是有些分不清虚实。
“殿下想逃去何处?”
两人距离甚近,他微微眯眼,长发甚至有一绺软软地扫在郑晚瑶颈间。
危险的气息便随着诘问沉沉压上来。
“我只是见你在此处睡着,晚间的熏香或许不够,想命宫人再取一些来。”
郑晚瑶知道,越是此时,越不能有半分闪躲。
她毫不避讳地迎上那道锐利视线,神色镇定如常。
“你梦魇了。”
简单一句话,将沈霁临的神识拉回来了一些。
他的确是做了个骇人的噩梦。
梦里的场景混乱不堪且毫无逻辑,他拼命挣来的一切忽然就烟消云散,权势、金银、名誉……
皆如流沙消逝掌心,无论如何也抓不住。
他甚至疯魔一般大开杀戒,滚烫的鲜血溅在眉心,竟有一种难言的畅快。
他杀了很多很多人,只有郑晚瑶是例外。
但长春宫大门打开时,少女看也不看他一眼,拿上东西就走。
没有丝毫留恋。
之前若有似无的温情脉脉,在那一刻尽数碾为了齑粉。
梦醒,真正的郑晚瑶就在面前。
她从容不迫,正定定望过来,没有半点心虚之态。
见沈霁临神态恍惚,郑晚瑶反用指尖拧着他的皮肉,皮笑肉不笑道:“沈公子,松开。”
深深的刺痛终于令他彻底清醒过来。
眼底缕缕的红血丝也缓缓褪去。
郑晚瑶眼神冰冷:“你疑心太重,所以才会连梦里都不得安稳。”
沈霁临黑白分明的瞳仁,在月色下愈显幽深,他的掌背被掐出血痕,手也还是不曾松开。
那股气息愈发浓重了。
他甚至想要吞咽下去。
……不对。
他不是想要吃掉少女,也不是想要杀人。
而是被脑海里的渴欲折磨到失控。
想要将她永远留在身边。
从他的角度看,郑晚瑶从来就是高贵自矜的,像这般明晃晃处于弱势的姿态,实在少有。
俯身时极具压迫感,沈霁临的鼻尖几乎与她的相擦。
“焉知不是殿下确有此心,被我梦中得知?”
阴冷的话,毒舌般黏腻。
少女原本无波无澜的脸上忽而扬了点讥笑,语调依旧凉凉的,不带一丝起伏:“稳妥起见,沈公子大可以再把我关在笼中,七日成婚后,再慢慢像苏小姐与靖国公解释。”
靖国公的名字令沈霁临脸色微变。
视线相交,尽是你来我往地针锋相对。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郑晚瑶的眼光太过锋锐,像一把没有扣鞘的剑,带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刚烈。
无声的火花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