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会有时,傅柯羽几乎是贪恋地凝视着凌照水,她能来送他,他很高兴。
不过月余,傅柯羽消瘦了很多,两边脸颊深深陷了下去。
葬母,安顿旧仆,送别亲长,他日日忙碌于这些琐事,无暇分身,也无暇自顾。
他是惊才绝艳、笔有乾坤的一代才子,这些迎来送往之事,他并不擅长,却也不曾假手于人。
因为,文昌郡主府今日的破灭,他责无旁贷。
傅柯羽不欲流露过多的情感,转眼看向远处,自嘲道:
“这京都城,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所?”
凌照水看向他,跟风道,
“你若这么说的话,那我岂不是更应该卷铺盖滚蛋。”
文昌郡主府如今人人厌弃,却哪有当日凌捭阖贪官污吏之臭名昭著。
两人相视一笑,一解心愁。
傅柯羽方正色道:
“我父亲是个游士,重历练,轻官场,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如今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凌照水听着,回想起傅大学士的出身,不觉有些领悟:
在京都城地界,人人向往权威,都只知他傅柯羽是文昌郡主的独子,贵不可言。很少有人会关注,他的父亲是何许人言?
“文昌郡主府的败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云韶宫的事,不过是压垮郡主府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世家重联姻,以固根基。我母亲年轻时也是不听劝的,一意孤行非嫁予一个根基全无的游士,便埋下了文昌郡主府覆灭的祸根。”
“父亲爱游历,时常几月几年不着家。我母亲一人扛起了文昌郡主府偌大的门楣,那些年,她有错,但也确实辛苦。”
“可悲的是,父亲死后,命人将骨灰抛洒于五湖四海,并不愿意葬入文昌郡主府的祖坟地。”
前些日子,傅柯羽为母亲文昌郡主殓葬,竟只能以孤坟将其安置。
话到这里,傅柯羽深看了凌照水一眼,眼中尽显眷恋:
“后来我执意要娶你,母亲很反对,不仅是因为你父亲的罪责,更重要的是因为母亲她不想我再走她的老路了。”
“我竟是到了母亲弥留之际,才明白她的不易与苦心。当初她几次同我说过,她累了,我竟毫无知觉。”
世家门阀,外人只道光鲜,说白了也是一代代后人手挑肩扛立起来的。
傅柯羽陷在深深的内疚里,凌照水没有接口。
她和傅柯羽的立场不同。
无论文昌郡主有多大的苦衷,她都要为那些做过的恶事付出代价。作为受害者,沉默已经是她对亡者最大的尊重了。
凌照水的沉默,让傅柯羽缓过神来,他有些局促,又有些内疚:
“照水,我如今说这些,并不是要为母亲开脱。我想要告诉你的是,母亲她在别人眼中或许罪大恶极,但我我始终觉得她对你,本不该有那么大的敌意。”
他说着,深恐凌照水不信他似的,又急忙扯出另一桩事情佐证:
“这阵子,我一直在料理母亲的后事,听说母亲身边有两个嬷嬷竟然上吊死了。处理尸体的衙役说,她们是因为不能忍受重刑才自缢的。”
“可是,你知道的。肃王殿下对文昌郡主一案十分看重,刑部和大理寺秉公对一干罪犯严惩不贷,却不敢贸然对郡主府低等仆从用刑。”
他说到这里,时刻关注着凌姑娘的反应。
有肃王武瑛玖坐镇,文昌郡主府大厦倾倒、罪犯伏诛,但其中无辜仆从和家眷们的命运,却要比凌府当年好上许多。
提到肃王,凌照水原本无动于衷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些,她搭了腔:
“你是说她们死于非命?”
文昌郡主府都已经被连根拔起了,竟然还有人处心积虑地对两个低等仆从下手,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我没有证据。”
傅柯羽老实道。
“不会给你留证据的。”
若真如傅公子所猜想,有人能在肃王武瑛玖的重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干预大雍刑罚,那么他的身份,他的胆量,他的能力,无疑都是不可估量的。
傅柯羽还要说什么,被凌照水打断:
“都过去了。”
“傅柯羽,你如今都已经辞官了,马上就要追随父辈的脚步去做那悠哉悠哉的闲云野鹤了,还管京都城里这些个破事做什么?”
她郑重地与他辞别,便把他对于她的最后一点渺茫希翼也给抹平了。
傅柯羽一笑:
“那么你呢,你回来做什么?”
“我原本以为,你不喜欢这里。”
故而,那纸婚书被按捺了多年,他也不曾强迫她回来。
凌照水回以一笑:
“谁说不是呢?我可真的是一点也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