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木钗挽起乌发,鬓角垂落的碎发缓缓贴近脖颈两侧,凝脂点漆,柔若无骨。
半明半灭,叫人虚实难测。
冷风漏进纸窗簌簌响,颇有规律打着颤,白玉抬眼望去,人影重叠交错,像是两个丫鬟低语。
交谈声不高不低,恰好传入她耳中。
“屋里那位外面带回来的野胚子,不会还想着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吧,说不定是邻国派来的细作。”
“呸呸呸,怀玉长公主才去和亲,这话可说不得,改日去清涯寺求个平安符,怎么也能保住你这颗脑袋不掉地……”
“我听说将军最近可忙着……”
白玉对此类谈话早已司空见惯,她本想一走了之,又听见丫鬟提了裴璟名字,悄然后退半步。
白玉无意识靠近窗边,她忍不住拉开一个小缝四处打探,鬓角发丝微微吹扬,没寻见半个影子。
那对话也随之淹没在银河倒泻中,无迹可求。
丫鬟口中的怀玉长公主名梁嗣音,白玉在边陲时略有耳闻,是当今陛下一母同胞的长姐,也是众人眼中贵不可言的长公主殿下。
传言中,梁嗣音生得极美,风姿绰约,眉目流转间有洛神降临之态。
长公主娇弱,被太后养在别处,不常在深宫走动。直至与邻国和亲,那道众人记忆中的倩影重现宫闱,为百姓称道。
说起来,这未曾谋面的长公主算是她半个恩人,若不是长公主前去和亲,白玉也不可能随裴璟回到将军府做了外室。
只可惜天妒红颜,如此绿鬓朱颜却要嫁予年逾古稀之人,实在惋惜……
也罢,人各有命,所得因果,皆有定数。
思量之际,白玉走到床前习惯性抬起袖口,再三确认过身上没甚么味道后,她小心为裴璟掖好被子,静静观摩着眼前人,忽地笑了。
原来裴璟酣睡没有板着一张脸时,也并非那么不好亲近。
直到肩膀隐隐发来疼意,白玉思绪适时被打断,她手指隔着衣料轻触,一不小心碰到往日为救裴璟时留下那道伤痕,又长又深,掀开衣衫细看触目惊心。
虽然白玉当时被及时医治,但她身子骨也落了病根,如今只在寒夜中偶尔发作,相比以往并不算打紧。
那道疤痕险些夺了她半条性命,人也在鬼门关路过一回,痛彻心扉。
可当白玉醒来看到那张朝思暮想的脸时,便觉得痛意消减不少。
裴璟站在旁侧,双手负立,不可一世,他神色晦暗不明,眼里映过白玉的脸,心思难猜。
她想,终于又见到裴璟了,一切努力都没白费。
后来白玉跟着回到府邸,不懂规矩处处碰壁,险些被院里嬷嬷发卖,正逢裴璟瞧见,凭着那份昔日恩情才得以留下。
也就是这样,打着报恩的幌子,白玉阴差阳错得了个外室的名头。
府里少了刁难,冥冥之中她又多了几分妄想。
白玉时常在想,如若她待在裴璟身边久些,久到明年开春,会不会看到冰雪消融,草长莺飞。
无论多少个明年,她会等到的,等裴璟回过头真正看自己一眼,那便足矣。
裴璟与她本就是霄壤之别,相隔着整个天,未可同日而语。
说出来笑话,将军又岂是一个不知来路的孤女所能攀附的。
原是自己痴心不改罢了,她那股欢喜劲儿像老树根深蒂固,陷进去便如何也拔不出来。
除非有人拿来一把火烧死,那才叫真的痛快。
不知过了多久,床榻传来响动。
“水……”
声音被男人扯着嗓子从嘴角挤出,像是沙子磨过银枪般逐渐粗涩。
饱经风霜,人已不似少年样。
白玉充满困意的眼一瞬清明,她手指试过温,忙端起杯盏贴近,才沾裴璟唇边,只见男人喉间滑动厉害,转瞬一饮而尽,杯底空空如也。
这次裴璟并没有昏睡过去,他墨黑的眸子缓缓睁开,迷蒙中戾气一闪而过,沉沉发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
白玉手足无措垂下头,正想着如何解释时,裴璟醉意醒了大半,他淡然道:“出去。”
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银光撕扯过木窗雕花,将屋内劈得通明,映在地上窈窕身影瞬间少了一大截。
她抬眼,看见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将人拒之门外。
白玉似乎预料到男人反应,她低“嗯”一声,轻步往外走去,仿佛像是怕惊动了甚么。
吱呀——
门从外让人推开,朔风一股脑儿闯进屋内,雨斜着顺势噼里啪啦全数砸在地上,动静越发强势。
白玉不由得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来人是裴璟贴身侍卫,他正巧跟白玉打了个照面,面露诧异过后稍点头,加快脚步往里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