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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蛰(1 / 2)

京城刚刚下了一场大雪,后山的竹子被雪压弯,晚上噼啪响了一夜。

元钧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风景,函宫原本偏远,又是幽禁之所,草木无人修饰,原本一片衰败清冷之态,如今落了厚厚的雪后,反而显得清净悠远。不远处的寒水沙洲上,有白鸟穿行于鹅毛大雪中,蹁跹清冷,并无一丝畏寒之态。

“谋事在人,锲而不舍;成事在天,却又绝不怨天尤人——衡之,要忍。”

那在小宫女身体里射出三箭亢奋的热血已冷却,曾经落在手背的弋阳公主的滚烫泪水触感仍在,姐姐交代过的话也尚在耳边,他却又已回到了属于他的牢笼。

元钧转回坐回炕上,炕烧得不算热,想来是要节省着炭用,要不是容璧整个炕上铺满了温暖柔软的虎皮,这还是从前父皇赏下的,也不知小宫女是怎么指挥着仅有的粗使内侍们找出来,舒舒服服包了边铺上,又垫了无数个垫子,刚好托着他的腰,给人一种放松感。他靠在炕上看着炕桌上铺着的纸张,小宫女写过的字还在那里,很显然是临摹自己的字,宽大的炕桌一侧还放着她看过的书,里头夹着书签子,却是一本春种的农书,里头还折着一张雪浪纸。

他慢慢打开雪浪纸,看到画着的却是函宫的地形图,每一处都圈上了,在一侧用蝇头小楷写着“韭菜”、“瓜藤”、“紫藤”、“菘菜”、“菠菜”、“扁豆”等等作物名称,想来是已打算好在这函宫里种瓜锄豆了,这小宫女,倒是认真要在这冷宫里经营一番。只是如今雪已下了,土地冻结,一切也都只能待到开春,他慢慢又将那张纸折回,不得不说,他到函宫内,尚未注意过这函宫内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也未曾留意身边人的去留。

是这位心思缜密的绝色宫女,柔软细腻地将人手理顺,安排衣食住行,又详细地对函宫内部署,不过几日,已将这生活安排妥当,可以说极是个闺阁中的大将

几上摆着沉黑无光的端砚,内侍早已替他磨好了墨放着,三九寒天,墨水不冻,一侧笔架上是上好的湖笔。哪怕他被囚禁,曾经用过的笔墨纸砚,仍然是最好的。他拿了笔,慢慢地蘸了墨水,续着那张未临摹完的桑皮纸,慢慢写了下去。整张纸看着墨迹斑斓,大概只有自己才分辨得出那些是自己写的字,哪些是小宫女写的字。

前朝却是刚刚完成了一系列的年前的各类祭祀活动,辍了朝封了印,宫里举办了盛大的宫宴宴请三品以上重臣勋贵。祥和正殿上宝烛辉煌,满堂紫朱,簪绂焕然。大臣们却也都偷偷看着平日里皇上龙椅之下摆放着的次席,从前那里都是太子坐着的,如今却是皇次子元桢坐着,他今日一身杏黄色皇子服,面色光耀,眉目自带着洋洋之色。

弋阳公主远嫁靖北,皇太子被勒令禁足读书,帝心似渊,雷霆手段,这些日子朝堂暗流汹涌,却无人胆敢猜测当今皇上的心思。

酒过三巡,元自虚看着翰林们写的颂圣诗,花团锦簇,天下太平,笑了声道:“今日这熊掌不错,赐一份酒食去给太子,嘉赏他最近静心读书,好学上进。”

大殿内也静了一静,立时便有殿前内侍上前接了口谕带了酒食出去不提。元桢到底还年轻,脸上僵硬了一会子,才笑着道:“父皇慈爱,大哥一定感恩戴德。”

元自虚笑道:“你也该历练历练了,等年后开衙,你去礼部那边历练一下,办上几个差使练练手。”

元桢大喜过望,连忙上前致谢。

元自虚居高临下看着元桢喜盈于眉,其他皇子目光里压抑着对权力的渴慕,宴上大臣们畏惧又疑忌,心中畅快,掌握生杀大权的澎湃权力欲在他的胸中鼓胀,给他带来了至高无上的喜悦和快乐,这就是至高无上的皇权,天子之权,雷霆雨露,皆为君恩,这才是天子!

直到盛大宴席散去,元自虚仍然沉浸在这种一切事情掌握在手的快感中,带着宴上的酒意,慢悠悠回到寝殿,几位道姑打扮的宫妃已上来替他宽衣,换上了极舒服的道袍,有人捧着金丹和玉液给他服用,有人替他按摩双腿,有人点上诵经修道用的香。

元自虚却挥手叫了贴身内侍总管李东福过来询问:“可赏了太子没?太子今日如何?”

李东福连忙上前回道:“太子殿下接了赏,谢了恩,然后也吃了。并未有说别的话。问了负责看守的,说太子每日大多都是看书,练八段锦,有时候在院子里拉弓射箭,但也不是每日都练。”

元自虚饶有兴致:“看什么书呢?”

李东福回道:“问过了,遣了人去借了许多北地关联的书,很杂,有农书、战史、杂谈、笔记,连戏本子都有,但都是北地那边的,而且每日都在摘抄,听说已摘抄了很厚一本,让人线装起来了。”

元自虚眉毛微松:“想来是担忧弋阳呢,这孩子和弋阳亲厚,抄便抄罢,让御书房那边都不许拦着,凡太子那边要的书,都不必拦着,一应衣食用度,也不许怠慢了。”

他满脸笑意,灯烛香烟里看着面容慈蔼,和颜悦色,仿佛是个十分关心自己儿子起居的君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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