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伤势沉重,赫连没有跟苏木槿说上几句话就再次昏睡了过去,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天际已染上了黄昏的温柔色彩。
这一觉睡得舒适而安心,如同置身云端,他竟觉得身上的伤势好转了不少,可以勉强支撑着下床,蹒跚着走出几步。左侧厢房外轻柔的晚风携带少女的欢声笑语而来,赫连缓缓拾起床畔的佩剑,强忍痛楚,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挪向厢房门外。
夕阳如织,温柔地洒满庭院,他的目光瞬间被西厢内那熟悉而纤弱的身影所吸引。她正不顾形象地席地而坐,在碾槽里碾压着什么物品,手底下散发出浓郁的草药芬芳,伴随着这清新的香气,是她悦耳笑声中夹杂的话语:“白芷,这个药草不能直接放进药袋里,需要研磨得更碎一些才可以哦。”
坐在她对面的白芷一脸疑惑的开口:“公主,是因为碾碎一些药效会更好吗?”
“当然不是,”苏木槿摇摇头,一脸理所当然之色:“碾碎不碾碎对药效并无大碍,我只是不想让国师他们窥探到我的独门药方罢了,一旦研磨,他们就难以辨认出药材原貌了。”
白芷一时愕然,终于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小院里连日来的阴霾似乎都被少女们的笑声驱散了片刻。
赫连看着这一幕,唇角慢慢的勾起了一个很轻微的弧度,坚硬的心脏突然就软得不像话。
眼前这个露出了几分真实本性的苏木槿,让他又想起了景国皇宫里那个倔强瘦弱的身影。
他第一次见到苏木槿之时是在三年前,那时的她才12岁。
王宫里捧高踩低是常态,他当值的时候经常见到掌事姑姑,内侍主管调教责罚新来的宫女和太监们。
苏木槿不是第一个被责罚的小宫女,更不是最后一个,然而她却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个,无论遭遇怎样的困苦都不会认命,都在努力挣脱泥沼的宫女。
他第一次帮她是在一个夏日的午后,在那之前,苏木槿刚因为没有钱孝敬掌事姑姑,被罚去独自去刷几十人的恭桶。
景国夏日里本就炎热无比,蚊蝇乱舞,还要去刷那么多恶臭的恭桶,其艰辛与屈辱不言而喻。
然而他却在当值换班之时亲眼看到角落里的苏木槿把刷恭桶的水倒入刁难她的掌事饭食之中!
小宫女却也不是完全的胆大妄为,她先是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确保无人窥视,再将颜色不易察觉的污浊水分批微量地掺入各管事的饭菜中,手法之细腻,让人难以察觉。
当晚,他就从晚上当值的其他侍卫口中听说,浣衣局多人因食物中毒深受其苦,包括掌事姑姑,内侍主管,以及普通宫女在内的多个人都腹泻不止,一晚上跑了十几次茅房,看起来可笑又可怜。
此事过后,他对苏木槿的留意便成了习惯,在他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他也在掌事姑姑手下帮过她两回,只是慢慢地随着职位的提升,他的职务越来越繁忙,并不是每次都能碰到她。
休沐日的闲暇中,他也会忍不住想起那个满眼不服输的小宫女,想她是否又被掌事姑姑和内侍主管为难,直至两年后的某日,他愕然发现苏木槿已有一个月未曾出现在浣衣局的日常之中。
难道她报复的小把戏还是被人发现了?
还是像其他被欺负的人一样,自己放弃了生命,也许下一次见,就是在某个荒废已久的井底,或是某片开得格外娇艳的花草之下?
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时隔半年,他竟然再次见到了那个小宫女,而且还是在五公主的宫殿内!
半年不见,少女身量张开了一些,可能是因为在公主殿内生活得比较好,她的面色都白皙红润了不少,看到他的第一眼,少女明亮的双眸中就盈满了惊喜的笑意,显然她也记得自己。
赫连看她在公主殿内生活得不错。而且还很是被公主器重,他由衷地为她开心,五公主是宫内少有的好主子,性格温婉柔顺,平常就喜欢一些琴棋书画,还从不苛待下人。
然而好景不长,草原的统治者金漠国挑起兵变,景国武将匮乏,在金漠国的进攻之下节节败退,景国从内到外都是在恐惧和忧愁中度日。
再然后,他身为景国国君的御前侍卫副统领,就被派去协助礼部李大人护送五公主前往草原和亲。
赫连还沉浸在久远的回忆里,少女的声音把他瞬间拉回了现实当中:“赫连侍卫,你怎么出来了?你伤口还没好呢!”
苏木槿丢下手中碾碎到一半的药草,快速站起身,强硬地扶着赫连玉衡回到厢房。
不等赫连说什么,她已经严肃的板起脸:“赫连侍卫,我们昨天不是说好了吗,你现在的第一要事就是养好伤,我和白芷,以及上百个景国士兵的性命就靠你来力挽狂澜了!我们一定要赶在大王子之前找到李大人!”
赫连玉衡愣了一下,昏睡前的记忆也悉数都回到了脑海里。
他想起来苏木槿有跟他细细解释了现下的情况,以及她和国师达成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