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衙门里,上至齐知府,下至守门人老王,都唤林若“小林子”。“小若”这个称呼,已经让林若感到无比陌生了。
离开慈溪后,林若努力将关于慈溪、关于贺家、关于张子初的记忆全部封存。她从此往后只是“小林子”,而“小若”注定只属于过往,与现在和未来皆无涉。
林若深吸了几口气,垂下眼帘,前行几步后,恭敬地唤了声“张大人”,而后微微屈膝矮身,向张子初施了个标准的福礼。
张子初面容冷肃,看不出喜怒,一句“林仵作不必多礼”也说得平淡无波,让人难以从他的神色和语气中读懂他的情绪。
二人谁也没有再说话,文小甲早已跑得不见了影子,办事厅中也无其他人,只有他俩,隔着六七步的距离立着,安静得就像屋里的两根柱子。
半晌之后,林若小心翼翼地瞟了张子初一眼,轻声咳了咳,打破沉默问道:“敢问张大人,寻我来此所为何事?”
张子初拿起林若填的验尸格目晃了晃,林若紧张起来,略显急切地问道:“可是这验尸格目有不妥之处?”
“内容倒没什么,就是字,还是一如既往的丑。”
林若闻言,险些喷出一口老血。平心而论,她的字的确算不上好看,但在府衙里已经算得上不错了,至少能够辨认。像文小甲、周来宝他们,写的那才真是狗爬字,除了他们自己,谁都不认识。
“只要内容无误,字丑些,好像没什么关系吧。”林若小声为自己辩解。
“错!字如其人,人如其字,难不成林仵作自认为是丑颜陋貌的女子?”
“书,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说的是文字是书写者心境的表白、性情的流露,以及人格的写照。”
“此外,书必有神、气、骨、肉、血,五者缺一,不为成书也。说的是写字不仅关乎基本功,还反映了人的修养、爱好、情趣和追求等。”
“如此,林仵作还认为文字的美丑无关紧要?”张子初朗声质问。
林若在心里感叹:没错了,就是他,那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牙尖嘴利的张子初!
“张大人教训的是,我得空了一定好好练字,尽量不拿丑字污您的眼。”林若一脸诚恳地认怂。
她表面乖巧谦恭,心里却在嘀咕:张大人,您不当御史真是太可惜了!要么,您出门左拐,入状师行也不错呀!
见林若认错态度佳,张子初便没再揪着字的美丑不放,转而问起了邢邑沟之案的细节。
刚出了办事厅,文小甲就冒了出来,八卦十足地向林若打听道:“张大人问你啥了?”
“还能问啥,找我这个仵作,自然是问尸体和案子喽。”
文小甲的目光闪了闪,问道:“小林子,你是不是也觉得,张大人十分英俊?”
“也?”
“嗯,齐乐姐昨儿就说了,整个华阳府,哦不,是整个益州,论俊美,张大人排第二,无人敢称第一!”文小甲解释道。
“一般般吧。”林若淡淡说道。
林若心想,恐怕除了她,无人知晓,那如同从云端踏入凡尘的谪仙一样的人物,内里却住着一个狰狞残暴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