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温夜以继日的日子里,总不会忘记在夜晚到医院一趟,在那里听听父母说话,心绪能得到前所未有的宁静,再拖着残肢回去工作。
这夜,时间还早,但江父所在的病房很安静,他不再平静,终究忍不住推开那扇门。
江父穿着病服立在门后,仿佛等他许久,身后的江母早已在陪护病床睡着。
“出去说。”江父指指门口,江温捏着门把点点头。
父子俩坐在走廊外的椅子里,沉默不已。
江父慈爱侧眸打量江温,那头及眉的发,已经长到遮眼,淡淡泛青的黑眼圈,面无表情,眸子却亮而坚定,瘦到锁骨凸起,宽松袖口露出那截手肘,骨头尖锐。
难怪,难怪化疗后见不到他几次,原来一直躲在门外。
江父:“每天都来吗?”
江温从容朝江父淡笑,点点头。
“咳...以后来了,就陪我说说话。”江父对江温的出生从未寄予什么望子成龙的想法,满心只盼一生健康顺遂,抛却老祖宗那些古老的观念,不曾拿生养、教育、孝顺来从他身上拿回什么,可这孩子却像是上天派来的一般,给自己一个又一个惊喜,几乎不用他操心,滋长成明媚的大树。
每每听见小镇夸赞他是“别人家”的好孩子,总心有感慨,这父亲当得太轻松。
江父曾以为他会一生都这样顺意,可却忘了,人生那么长,又怎么可能没点曲折呢?
于是,在面对截肢、失声后却坚韧配合治疗,迅速放下运动员的路,转向高考,一心向上,从没哀怨的江温,忍不住替他难过,心痛,更是铆足劲,想给他下半生留下一点保障,这样就不会过得太难,人算不如天算,他患癌了。
他没能拉自己的孩子一把,反把孩子倒腾进无底洞。
江父在心里那句\''我不治了\''临到嘴边,撞见江温沉沉盯着自己,话锋转了个百八十度的大弯,硬生生变成:“我会配合治疗,亲自看你们成家立业。”
江温一怔,似是没想到会从江父嘴里听到这样的话,眉眼随即一弯,勾唇轻笑,点点头。
江父被他那抹笑戳中软肋,似朋友一般,抬起胳膊随意搭在他肩上,笑眯眯:“我这人啊,命硬,这天想收还不一定能收,况且,我儿子都不怕,我怕什么?你听哪个当爸会输给儿子的。”
“早点回去睡觉,什么都比不上睡好吃饱,有力气,才能谋路,人一倒,你想什么都是假的。”江父意有所指。
江温露出一副\''受教\''的神情,将江父好好送进去,示意自己回去睡觉,让他早点睡。
江父挺直背,端起身份赶他走:“快回去睡觉,谁家好孩子半夜还出来晃荡的?”
江温无奈笑笑,便拄着拐杖离开医院,心里不再那么沉重。
自是没有发现江父躲在厕所里猛压低咳,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浑浊的眼,虚弱倚靠在墙壁,根本不敢让他们知道自己症状加重,对着江温那张疲倦的脸,更张不开嘴说放弃的丧气话。
他的孩子啊,怎么能瘦成这副竹竿啊。
两父子站在一起,让人看见,指不定会分不清到底是谁在生病。
......
残生画室。
夏俊超双手抵在会议桌上撑着下巴,昏昏欲睡,几次险些困趴,快要喝到周公那茶之时,就让人给拎起耳朵,非给他拉回来了。
他朦朦胧胧见到石山那张脸近在眼前,不满嘟囔:“说完了?那我回去睡了。”
“江温来了。”石山转动手里的笔,淡淡提醒。
夏俊超哦了声,继续趴下,又猛坐起:“哪呢?”
石山冲会议室外抬起下巴,眼神示意大厅那边画室,夏俊超顺势扭头,那个清瘦的身影拄着拐杖立在大厅,身侧围着一圈人,不知在说些什么。
夏俊超一脸烦躁,打了个哈欠起身跟石山一同往外走,像个没骨头的人,又抬起贵臀半挨在办公桌,双腿倾斜,抱着双臂看向那人打手势,而身边娇小的人口头同步翻译。
他不是第一次见,但每次都不禁感慨,抛却程琂不干人事这偏见,任他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莫名的合适,不,是相配。
石山:“八月底要回学校。”
夏俊超困成狗,脑袋也转的慢,迟疑:“好像是,这么说,我们只剩一个月?”
石山嗯了声,便不再说话。
当时选址偏僻,不以教画,是以室内设计相关的墙绘为主营,二者相互呼应,本应朝着装修方向合作,打算利用江温手里的资源展开,跑业务的担子落到夏俊超和石山身上,除小园和江温外,其他人以基础发传单施展揽接业务。
现实残忍,发传单的几人因残疾令人避而远之,对接资源装修的公司,担心残疾人墙绘爬高易遇危险怕担责被拒,顶着烈日跑断腿,堪堪以最低成本接两个墙绘练手,其余正式的合作一概未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