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这一日天空地净,海上的视野极佳。
甘夫号驶抵长崎湾外的伊王岛,站在甲板上甚至能清晰看到远处的云仙岳。那是岛原半岛上一座海拔千余米的活火山,离伊王岛大约有百里之遥。
不知谁喊了一句:“快看,那边好多船!”
林海正在甲板上与李国助交谈,闻言向十余里外的长崎湾望去,只见几十只小船正争先恐后地向甘夫号划来。
李国助在一旁解释道:“这些都是住宅唐人,想要赚取口钱。”
林海疑惑道:“口钱?那是什么?”
经过李国助一番解释,林海这才明白,原来唐船到长崎后,华商可以自由选择当地人家投宿,不过却要交给主人家一笔住宿费,大约相当于货物价值的十分之一。这就是长崎唐船贸易中所谓的口钱,也称宿口钱,或宿抽成。
“这谁定的规矩,十分之一的住宿费……那我岂不是要交十万两?”林海听了不由吃惊,这特么的不是抢钱么?后世迪拜的十星级海底酒店也没有这么离谱好不好?
“还能有谁,不就是长崎奉行权六那厮。”李国助看林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绷不住笑了,“我们住悟真寺,不会有人收口钱。”
林海这才淡定下来:“大哥,长崎贸易还有什么规矩,比如丈抽之类的,你一次性说清楚。”
李国助上前一步,直接用闽南语喊话:“我是平户李国助,要去悟真寺,烦请老兄引水。”他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两块庆长丁银,扔给舢板上站着的那人。那人明显有些失落,很明显是因为一桩大生意泡汤了。
李国助道:“不但长崎没有,倭国所有港口都没有。”
在目前这个时代,葡萄牙人仍占据倭国六七成的生丝市场,在幕府的认知里这个比例只会更高。这样一来长崎的丝价自然会被拉低,所以李家和荷兰人都更愿意和松浦氏交易。
这就是贸易的力量,长崎开港不过五十余年,半个世纪前这里还只是一片寒山冷汀,如今却已聚集起三四万人,光是住宅唐人都有好几千,每年秋季的外来人口更是高达近万。
正说话间,一条急速冲锋的舢板已来到了甘夫号附近,上头的人看装束就是华人。
这两人本来是博望号船员,不过这次却被林海调到了甘夫号上。
李国助摇摇头:“没有了,除了口钱没有任何规矩。”
林海心下了然,所谓免费的就是最贵的,没有规则往往意味着潜规则。
小周嗫嚅了半天道:“我……工钱还没发,没钱。”
瘦猴闻言笑道:“我也没钱,打算先找陈公子借,要不你也借点?”
瘦猴在望斗中对小周道:“这里定然有很多倭国妓女,猴哥带你去尝尝鲜罢?”
李国助对林海道:“此处为兄熟得很,只要平户那边断绝和郑贼往来,这长崎他也休想卖出一根生丝。”
海湾两岸到处都是香樟木建成的房子,货栈仓房随处可见。海面上停泊着各式各样的船只,葡萄牙人的盖伦,荷兰人的亚哈特,还有各式倭船和中式海船,无数舢板穿行其中,繁忙程度甚至比澳门内港更胜一筹。
不过李国助显然也是在吹牛,即便他能搞定长崎官员,要禁止郑芝龙来长崎贸易也是做不到的。每年来长崎的唐船这么多,又大多都是小海商,郑芝龙随便派些生面孔过来就能蒙混过关。
但是长崎的丝价可比平户低得多,这主要是因为丝割符制度的存在。江户初期的幕府对唐船贸易没有任何限制,但对和葡萄牙人之间的南蛮贸易却有一整套规则,定价权完全在倭国这边。
不多时,甘夫号在引水船的带领下停泊在长崎湾深处的码头,几个挎着武士刀的倭人从远处骑着马过来,叽里咕噜地朝着船上喊话。不过倭国人矮马也矮,这几个骑马武士看起来有些滑稽,难怪葡萄牙人说他们是猴子骑狗。
甘夫号驶进长崎湾,林海的
林海早就注意到冯一刀剽捷悍勇,更难得是为人颇识大体,在船上诸人中可谓十分少有,因此特意把他管带的十来人放在身边,准备将来带去舟山充作亲随。
不过李国助在长崎唐人中也是大名鼎鼎,那人也想混个脸熟,于是叉手道:“小人何五官,祖籍也是泉州的,见过李大公子。”
所谓町奉行大约相当于区长,江户时代城市和乡村的基层组织不同,城市由町奉行管理,乡村则由代官管理。与力和同心大约相当于后世的警察兼城管,前者比后者高级一点,都是由低级武士充任。
几个倭国城管装模作样地在船上转了一圈,连人和货都没怎么看,就宣布船上既没有天主教徒也没有违禁物品,所有船员都是明国良民而不是海盗,可以在长崎自由贸易,然后揣着银子扬长而去。
长崎湾丫字的右角伸向西边的外海,正对着足以抵御西风的伊王岛,其余部分都被陆地所包围,形成一个水域十分宽展的避风锚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