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处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转头之后顿时就呆住了。仔细一看来人,虽然面容憔悴、神情萎顿,但毫无疑问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的男子就是李国助。
“天可怜见,真的是你!”李国助满脸激动,一把抓住林海的手臂,长叹一声欲言又止。
林海心里一沉,看来李国助这次东番之行不太顺利,不知李旦团伙现在的情形如何?
他站起身来扶着李国助的肩膀,沉声道:“大哥,这里不是说话处,你我兄弟寻个僻静处说话。”
“贤弟请随我来。”李国助稍稍镇静下来,带着林海来到一处茅屋。
这茅屋是干栏式建筑,底部是高达数尺的木桩,木地板悬空铺在木桩之上,进出都要靠梯子。屋顶也是用木板拼接而成,上面铺着茅草,四周屋檐低垂,看上去好似倒扣的船底。
这种高脚屋在东南亚是很常见的,主要是热带比较潮湿,尖尖的屋顶和低垂的屋檐也是为了方便雨水下流。不过东番却只有亚热带的台北和宜兰地区流行高脚屋,南边热带反而以土台竹屋或竖穴式房屋为主。
这可能是因为台北和宜兰的土著拥有共同的祖先,这些先民从福建到了东番,然后去了菲律宾群岛,再又回流到南岛民族的大本营,于是把东南亚流行的高脚屋带到了东番。
金包里社有近千座这种干栏式的茅屋,有些用来住人,有些则是仓库。李国助这座茅屋里有一张樟木床,一把靠背椅,都没有刷漆,不过却雕有人像、蛇纹等图案。
“贤弟请坐。”李国助拉过靠背椅,放在林海身后,自己坐在了樟木床上,看样子在这间屋子里已住了一段时间。
李国助紧紧握着林海的手,眼眶有些发红:“贤弟,你我在濠镜一见如故,如今又在鸡笼重逢,这一切都是天意。既是贤弟不弃,为兄就和贤弟拜了把子,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李国助黯然摇头:“我也不知道,多半是凶多吉少……贤弟,能不能送我去一趟福建中左所?”
今时今日,他的处境比当初的父亲要好过万倍,至少他还有人身自由,还有福建的货源渠道和平户的市场资源。而且就像父亲在绝境中遇到了欧华宇,他也在最落魄时遇到了林海。
焉知这一切不是天意?或许经此困厄,他也能像父亲一样愈挫愈勇,创出更大一番事业也未可知。
李国助无奈道:“贤弟所言极是,这一节为兄也想到了。当时我没在濠镜杀这厮就是想尽量拖延黄家人回漳州报信的时间,不想却碰上风暴耽搁了这么久,这也是人算不如天算。”
李国助感动道:“现今局势未明,但我父亲在明处,那姓郑的小白脸在暗处……贤弟如今也算有了家业,又是在海上跑船的,不怕和那姓郑的结仇?”
“我抱着一根桅杆,在海里不知漂了几天,万幸漂到了哆啰满,被土人渔民救起。在土人村社住了一个多月后,鸡笼人来哆啰满收金沙,我就搭他们的独木舟到了这里。”
“原来如此。”林海沉吟片刻道,“黄程失踪,他的家人找寻不到,定然要回漳州老家报信。他失踪前是被老兄请到吴记客栈的,如此一来漳州那位黄合兴大掌柜就知道阴谋败露了,定然会通报郑芝龙让他提前动手。”
接着,他起身道:“那日我为了借老兄的虎皮保住末次船,在黎忠国面前说你我是结拜兄弟。如今老兄落难在此又碰到小弟,可见伱我的缘分是老天注定,不如我们就在此地拜了把子,不知老兄意下如何?”
林海道:“这都好说。老兄怎么会到了这里?”
“好!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林海慨然指天起誓,“小弟在此对天发誓,有朝一日定要助兄长手刃郑芝龙,如违此誓,天地不容,人神共弃!”
林海霍地站起身来,满脸义愤填膺:“这等卑鄙无耻之徒,人人得而诛之。大哥放心,将来清理门户之时,小弟定然要助大哥一臂之力。”
林海一边坐下一边道:“令尊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对古人来说毒誓是不能乱发的,看到林海慷慨激昂发此重誓,李国助的眼眶彻底湿润了。他打从生下来就没怎么经历过大的挫折,这段时间可以说是他这辈子最落魄的日子。
林海闻言也有些失望,他原本还指望李国助提前知晓郑芝龙的阴谋,能够顺利清理门户,这样李家父子还是华人海商的扛把子,他也算抱上了大腿。谁想天意弄人,李国助的船竟然在戗风过程中触礁了。
不过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办法了,林海的心思急速飞转,李国助对他来说还有大用,无论如何得帮他一把。当务之急首先是要搞清楚李旦团伙的状况,万一郑芝龙仓促动手被李旦反杀呢?
最不济,也要保住李国助在平户的地位,这是他目前最重要的市场资源。否则即使他顺利建立起浙江的货源渠道,市场开拓也要颇费一番周折,更何况考虑到航线距离和生丝价格,上哪儿也找不到比日本更好的市场。
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