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卷起的风里存着砾石,粗粝得破开人身存在的形状,带动了身上深重的衣袍,与墨黑的砂石融于一体。
他的指腹上有因常年握兵器时落的厚茧,满是疤痕的手心摩挲着这华美花钗。
那日退室里的油灯将尽,她埋在那些描摹凌乱的纸堆里,身上衣裙也跟着东倒西歪,蹂在一处团在脚边,与那些注重礼仪的寻常闺秀大不相同。可即是如此,她睡着时手里也不忘握着笔,那褪尽的暖光在她身上渡了浅浅一层。
他一时也不知道自己站在那处看了多久,回神时,发现自己的手距离她额发上咫尺,暖光停留在伤痕的手上,最终不曾落下去。
与那日一般,这般粗粝手指落于那轻软乌发间,一种暴殄天物的情绪在此刻隔着时间融合。
他手微颤,不敢再用手去碰,将那花钗重新放回怀里。
远处,月如弯刀,悬于墨空。
褚珩的手移回了腰间横刀。
旷野里起了风声呜咽,他转身对着围着篝火处的士卒们道:“绕过凉州,先至安西。”
篝火只来得及跳了几丝火星,被几双着厚短靴重踹了几下,旷野间最后一点亮彻底消散了。
……
天日愈寒,牢里衣衫未够,因事扯国事,便不允放人进来,只有那薄破的一层被褥勉强御寒。
房道忠的腿素有旧疾,至天寒愈发痛入骨髓,可他现在身子如同悬丝傀儡般僵直坐在破席上,听着不远处刑室里的惨烈叫声。
铁链摩擦的声音刺耳,压抑着人声呜咽,一声声沉落下去。
一天一夜,整整一天一夜,这些声音没有一刻停止。
房道忠的眼睛布满血丝,因整夜未睡,他根本不敢有一丝松懈,下意识捏紧了拳,不让喉咙底里的声音惊呼出声,压抑着的痛苦几乎要将他吞没。
在某一瞬间,他似乎觉得自己回到了怀天四年,那陇右军营的囚牢里,同样的大雪纷飞,寒意刺骨,可那时候,他与此刻的心境全然不同。
“怀天四年,所犯何罪?”堂上人冰冷的声音响起,又不紧不慢接了一句话,“如今,可愿意说了?”
怀天四年,房道忠觉得自己如今的行径与当年的自己所比,显得特别可笑。
“当时我任陇右营田使佐吏,跟随陇右营田使程静方出征讨伐入侵安西的吐蕃,方时……陇右所领军队守将,是昔日的……昭慧太子。”
此言一出,整个静堂一瞬陷入了死寂,这位昭慧太子甚少会出现在众人口中,生怕引火烧身。
“你继续。”堂上之人只是顿了顿,又冷声催促道。
“昭慧太子领圣命要夺回当时吐蕃占据的石凉城,石凉城地址险峻,易守难攻,若要拿下必会付出惨痛代价,李绪极力反对攻打石凉城,拒不出兵,屡次触怒昭慧太子,太子一怒之下,便将李绪打入了牢狱,我因与他是同乡,素来交好,他偷偷托我寄信给他在邺京城唯一的阿弟。”房道忠深吸了口气,声音瞬间苍老。
“他素来军功卓越,在军中常引人妒忌,有人便趁此落井下石,说他与贼人勾结,要出卖军报予吐蕃,我也因替他送信而牵连入狱。”
“期间有人来贿赂于我,要我假称是替他送信给敌军,以千金诱我,我未妥协,可我怕毕竟也是替囚犯私自送信,因而在牢狱中待一年之久,后陈军于石凉城大败,昭慧太子才知当初李校尉的良苦用心,这才免了李绪的罪,我这样的小吏,本是被彻底忘在这些大人物记忆里的,是李绪替我与昭慧太子求情,这才免了罪。”
“再之后,李绪请辞不愿再为校尉,离开陇右后,我与他彻底失去了联系,我最后只知晓,他在安西做了些生意,常来往边境的一些守捉城,只年节时会托商队送来信件和年礼。
“我便再也没见过他。”
房道忠本觉得将此事说出,心中钝石便会落地,却又觉得这般舒缓下,心中的沉痛未有丝毫弱减。
“那李绍,是你所言的李绪阿弟?”
“是。”房道忠沉默了片刻道,“我初见李绍,是在一个正月的早上,前头鸡还未打鸣,清晨便有人来敲门,我开门……那是我第一次见李绍,他衣衫破烂,背了一个麻色包袱,对着我叉手,从怀里递我一封信。”
“可是这一封?”
有侍从递信至房道忠眼前,故纸泛黄,边角破旧,但上面褪色字迹勉强还算清晰,此信放于他书柜存信底部,想来上头这些人,已经将他那破茅房翻了底朝天。
“是。”他阖了眼睛。
“此信所言,是这李绪将他阿弟脱了军籍,已做了邺京小吏,求你收留他阿弟,要他来这邺京城跟着你做事,一应钱财他皆会托人寄来,是也不是?”
“是。”
“因而你便托人荐了这李绍进了政事堂?随你一同?”
“是。”第二声是,落了颇多无奈。
“恩人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