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下来,马车晃得有些厉害。
扶苏扶着额,想起方才的一幕,若他再来得晚了点,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阿枝拿着浸湿了的手帕,擦去她手上的黑灰。
黑灰怎么来的?那个圆盘最初让许栀以为是左轮手枪的雏形,但事实证明,墨柒弄出来的枪和秦国的弩机差不多。而轮盘的作用在于装满子弹,可能是技术原因,三枪,只有一颗子弹射了出去。枪声炸开,子弹的碎片爆开的一瞬间,让枪管瞬间膨胀。枪里面灌的是霰弹,崩开的碎片。
碎片刮破陈馀的衣服,并未对他的肉体造成伤害。
扶苏见她乖乖将他带来给她的水壶和药都吃了,她最后才不轻不重的问了他一句,“王兄打算将他们作何处置?”
她只说他们。没有提到所捕四个人里具体有谁。
“他们所犯之罪,恐怕不止私闯终南山。”扶苏顿了顿,又温和的和她说了句:“不会立即做出处决,暂且收入咸阳狱再议。”
直到扶苏带着人上山,许栀才真正证实了从她被允许来终南山见墨柒开始就是个局。
“王兄。”许栀道,“你是不是听到一声巨响以为我出了什么事,才匆忙带着人上山来找我?”
扶苏当然记得他这个小妹未及笄就在龙台宫那弩箭杀人的事情。
“你还知道?这次还用上了弩机?是不是你怂恿李贤动的弩?”
许栀承认。
扶苏轻声呵斥着,“看来父王让你待在芷兰宫是对的。我就不该帮着你同父王说好话,放你出宫。”
许栀把手擦干净了,立即抱上了兄长宽袖,笑道:“你看我好端端的。”
“此番来这里,当真是和之前与王兄所言一致,我只是敬仰墨先生的才学,想知道他这些年在山上干什么。”
她默了默,垂下眼,又说,“就算看到张良,我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语气倒是平淡。可行为举止里的愤怒丝毫没减少。
还说自己没做出格的事?
在扶苏看来。
嬴荷华极有可能把陈馀当成了张良的护卫。
她便要把陈馀给杀了。
扶苏扶额。
对于扶苏,许栀用不着挖苦心思解释她的行为,直接跳到认错这一步。
她不掩饰自己的难过与无奈,语气一软。“……王兄,你别我生气好不好?我错了,不该不听你的话贸然动手。”她摇了摇他的袖子,“王兄……”
张扬惯了的人一旦认错,便是教身边的人也不大能招架得住,也习惯不了。
扶苏叹了口气。
许栀见状,又直言道:“我不知你让韩非先生上了山,此番连累了他,我担心回咸阳后还会惹出是非。”
问山就是韩非。
这一点,扶苏并未想到荷华是知情的。
她心照不宣的和他说,也没有将韩非是问山这件事当做秘密。
命运的转化在悄然间进行,又在信任之中改换。
“荷华放心,韩非已死,世上仅有问山。”
“如果被姚上卿知晓,恐引起朝臣议论。”
扶苏的眼睛微微浮了一个弧度,“或许走不到狱中,就会有人去救老师。”
“王兄,我可作证,非先生没有参与方才山上的冲突。”她并立三指,“我保证没有说谎。”
扶苏知道她要发誓的原因。途上遇袭之事,她一定是为张良在父王那里作了伪证,而且是不止一次的伪证。
扶苏开始怀疑古霞口中母妃当年所知的并不是真相,先动手的人不是她,而是张良。
他拍了拍妹妹的手背,“我想,他想做了几年的问山,已经没有重新入局的心思。”冷风将窗帘吹起,扶苏拉下车窗,极其锐的盯了一眼策马在外的李贤。
“荷华。不管方才是不是你所谴。你要记住动手袭击陈馀的人是谁。”
“……王兄早就知道是廷尉?”
扶苏看着面前的妹妹,他点头。
一时间,仿若时间静止。
——长公子扶苏敢在众臣前直言不当焚书,是被奸人所害,他不是懦夫,不是蠢货。
韩非教给扶苏的无疑是法家集大成的思想。
张良循循善诱给小妹的,则是杂学贯通。
他们不同。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她去山上的事一传开,就是扶苏在等她,而不是往日监督她的蒙毅。
触碰到他往后利益,李斯出手,暗流之中,可谓狠厉迅速。
马车很快就抵达了咸阳。
冬日阳光难得和煦,晚霞不及夏日壮烈,但也称得上绚丽。
许栀回首,扶苏和李贤的身影在赤色的黄昏下变得很长。
咸阳在两千年后沧海桑田,那么人事易变也可以用